孔子奔楚,很显然是想在楚地寻得实现理想的机会。来到之后,他第一个寄予希望的人应是叶公,但并无明显收获。这算是孔子入楚后的第一次碰壁。 孔子在楚国,也像十年客卫一样,喜欢拜访高人,他在道家领袖老莱子那儿第二次碰壁。 老莱子,二十四孝中“戏彩娱亲”说的就是他。他孝顺父母,尽拣美味供奉双亲,70岁尚不言老,常穿着五色彩衣,手持拨浪鼓,如小孩子般戏耍,以博父母开怀。一次为双亲送水,进屋时跌了一跤,他怕父母伤心,索性躺在地上学小孩子哭,二老大笑。这种孝顺方式,也够另类。 老莱子因见世乱,避居蒙山,播种五谷,以芦苇当墙,蓬草为室,木棍当床,蓍艾为席,生活十分俭朴。楚王闻其贤,欲纳为己用,备礼着人以车马登门迎接。老莱子犹豫,其妻砍柴回家,见门前有车马,问老莱子咋回事,老莱子说:“楚王欲纳我为相。”其妻愤然说:“能供你酒肉者,可鞭笞你;能授你官禄者,可加你斧钺之刑。你吃人酒肉,受人官禄,就会被人控制。”老莱子佩服妻子的见解,选择了隐居。 孔子拜见老莱子,讲述他的为政理想,却受到老莱子的一番训导。 老莱子说:“你对世人的痛苦感到哀伤,却轻视你的作为给万代子孙带来的祸患,这究竟是贫乏无知还是无法达到目的呢?与其赞誉唐尧而非议夏桀,倒不如把两者忘掉,放弃对他们是非曲直的评说。反乎自然必有损伤,不安不静必生邪恶。做人做事从容随物,故常成功。每次都想谋求成功,就会成为你的包袱。” 老莱子还说:“孔丘,去掉你自以为的贤能,给你一个容知胸怀,这才能成为正人君子呀。” 孔子并不以为然,老莱子又打了个比喻说:“你看我的牙齿还在吗?”孔子答:“没有了。”又问:“我的舌头呢?”“还在。”老莱子说:“牙齿坚刚,上下摩擦,故容易脱落;而舌头柔软,故长存,明此道理,方可事君啊!”老莱子是想劝说孔子放弃儒家学说,改奉道家无为。但孔子正热衷于推广他的政治学说,岂能听得进去! 两人道不同,孔子想在老莱子这儿“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的愿望破灭。但老莱子是个民间高人,真正能左右孔子仕途的是楚昭王。那么楚昭王用了孔子吗? “子西沮封”“学优”难“仕” 孔子在楚国与楚昭王来往密切,昭王在很多事情上都听取孔子的意见,这影响了楚国权贵的利益。因而,他们慢慢地不仅限制孔子一行的行动,而且不断挑拨他与昭王的关系。其中,子西是最重要的一个。 子西是楚国的令尹,权大势重,孔子对他评价不高。孔子曾比较过春秋时期的三个重要执政大臣,郑国子产、楚国子西、齐国管仲,他认为子产政宽,泽及于民,是个“惠人”。他对管仲的看法很复杂,一方面不喜欢他权力大器量小,作风骄奢不知礼,一方面又很喜欢他辅佐桓公,尊王攘夷,救了中原诸国救了周,他评价管仲虽手段威猛但是个“仁人”。 对于子西,孔子认为,其两度让政,徒有虚名,不听叶公之劝,引发白公之乱,死于难,“彼哉彼哉”,不值一提。当然,这些评价,是在“子西沮封”孔子离开楚国多年后作出的。 “子西沮封”是怎么回事呢? 当时孔子在楚国与昭王一度关系融洽,楚昭王想把有户籍登记的七百里土地封赠给孔子,使他能留在楚国辅佐政事。但子西向昭王进谏说:“子西闻听大王想以七百里土地封给孔丘,可有此事?” 昭王说:“寡人已有这个想法,正想与你们商议,你有何看法?” 子西说:“请问大王,您派往诸侯国的使臣中有像子贡这样的人吗?” 昭王道:“没有。” “大王的辅佐丞相有像颜回这样的人吗?”子西又问。 昭王道:“没有。” “大王的将帅中有像子路这样的人吗?”“没有。” “那么,大王的行政官员中有像宰予那样的人吗?”“也没有。” 子西接着说:“楚国始祖从周天子受封时,封号只是个子男爵位,土地只有五十里,直到现在统治数千里土地。当初周文王在丰、周武王在镐,从统辖百里的诸侯,最终称王于天下,现在孔丘如果有七百里土地,又有众多贤能弟子辅助,我看这不是楚国的福音,甚至还将会给楚国带来灾难。” 楚昭王对孔子及其政治理想与道德并不真正了解,只是看重他为政的可取之处,经子西这样一说,楚昭王不但未封土地给孔子,反而加强了对他的戒备,并开始冷淡孔子及弟子们。 孔子“傻呵呵”地一直到楚昭王咽气也没受到重用,没想到子西在背后给他动刀子。昭王死后惠王接班,孔子盼着惠王能重用他。楚惠王很讲究实用,他倒是聘用了一位人才,但不是孔子而是鲁班。鲁班不负众望,为惠王造出了最先进的攻城用具云梯。要不是墨子反对,楚惠王在灭了蔡国、杞国之后,一定还会发动对宋国的战争。孔子那一套,楚惠王根本听不进去。孔子见楚惠王对自己不感兴趣,决定离开楚国,再回卫国。 楚狂接舆“凤歌笑孔丘” 孔子受到楚昭王冷落,很失望,一天,他在房中奏琴聊以解忧。 楚国有个叫接舆的隐士从孔子门前经过,听到琴声,就跟着唱起来:“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而已!而已!今之从政者殆尔!” 孔子侧耳听,那人接着吟道:“天下有正直的仁义道德,那是因为圣人成全而来的。天下失去仁义道德,也是因为圣人而产生的。今日的天下,能够免去刑罚就不错了。给人民带来福利,轻得就像那羽毛,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而那灾祸接连降于大地,毫无办法来躲避它。完了啊完了啊,在这个时候,你给百姓以仁德,有何用啊有何用啊……” 孔子一听,知道接舆是高人,就想与他深谈一下,而他却加快脚步避开与孔子见面,这使孔子陷入了沉思。 楚狂接舆姓陆名通字接舆,据说他上通天文、下精地理,日月星辰、五行八卦,无所不晓。为人耿直豪放,笑傲权贵,不与小人为伍,不随时俗所流,因对当时社会不满,剪去头发,佯狂不仕。 相传楚昭王派人带着黄金百镒(20两或24两为一镒)聘请他去治理淮南,他坚辞不受,待使者走后,就到小溪边洗耳,一边洗一边说:“官吏的话太脏,连我耳朵也听脏了,才到溪里洗的。” 接舆的妻子也是个高人,赞同地说:“正义之人,非礼不动,不为贫穷而操移,不为低微而改德行,我跟先生耕种为食,纺织为衣,食饱衣暖,礼义行事,便知足了,不要被那些王公大人重礼所引诱。” 接舆知道孔子的意愿,也知道孔子意欲和自己深谈,但他对孔子“积极用世”不以为然,所以就佯狂高歌,飘然离去。 相传接舆后来隐居在峨眉山,修身养性,躬耕为食。后世宋太宗撰峨眉山联语曰:“天真皇人论道之地,楚狂接舆隐逸之乡。”足见其名震一方。道家典籍《列仙传》也将其载入其中。明代万历年间,还有信士在峨眉山麓建寺供奉他,峨眉县城也建了楚狂祠堂。 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碰到多个隐士。隐士在中国虽产生较早,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却始于周而盛于春秋战国时期。隐士的大量出现,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复杂与阴暗,也体现了他们不与恶俗同流合污的气节。周初因“义不食周粟”而隐居首阳山并最终饿死的伯夷、叔齐,就被孔子确认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的典范,尽管孔子不完全赞同隐士们的认识和行为选择,但他面对污浊与混乱的社会现实,也曾有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无奈假设。孔子还说过:“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把“避世”视为贤者的最高境界,表明了他与隐士在心灵上的契合之处。因此,当楚狂接舆“凤歌笑孔丘”时,孔子不以为忤,而且希望与之交流。当长沮桀溺通过子路规劝孔子当“避世之士”时,孔子虽不赞同,但也没有付诸激烈的言辞,只是失落地表达了自己因“鸟兽不可与同群”和“天下无道”而参与社会变革的原因。 “奔楚不遇”再演先知悲剧 在孔子南下奔楚的途中,我深信他一直对在楚国建功立业充满渴望。他在楚国游历,新鲜的楚风楚俗楚文化冲击着他。在与楚昭王的沟通中,他曾离成功如此之近,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在楚国不遇的打击十分沉重,他思念鲁国和留在鲁国的弟子,叹息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离开楚国后,孔子又在卫国待了三年,终返鲁国。孔子周游列国第一站就是卫国,他离楚返卫,对卫国政坛并不抱幻想。因此可以说,孔子在楚国的不遇,相当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心中甭提多烦了。该跑的地方都跑过了,剩下的只有“浮海居夷”。这里他说的海,是黄海;他说的夷,是淮河下游的安徽江苏一带。这是赌气话,也是绝望话。 他的“无所遇”,确如“丧家犬”,古人讲述孔子周游列国常提到此语,反映了孔子的真实处境。而孔子认可此语,是他在无情的命运面前保持着清醒,他在自嘲中不失冷静。 再回到楚文化本身,春秋战国时期,楚文化是与北方文明抗衡的一大文明。但孔子游历楚国,好像一路都在被嘲弄。楚人是不是排斥外来的文化呢? 我们从一些史料和出土文物中发现,楚国其实具备接纳的胸怀。楚国与各重要国家都有政治联姻。没有如此胸怀,它又怎么可能从区区五十里弹丸之地成为纵横十一个省的南方强国。楚人是善于汲取中原先进文化的。据《国语·楚语》记载,申叔时论对太子的教育,提到多种典籍,说明申叔时对中原典籍有深刻了解。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晋楚?地之役,孙叔敖提议楚师进攻时引《诗》云:“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晋溃败楚臣要收晋尸以筑“京观”,楚庄王引经据典,说明他对《诗》很熟悉。秦统一中国后,实行“焚书坑儒”的政策,因楚国离秦都较远,秦控制力较弱,故中原典籍以及儒家学说得以保存,后多在楚地发现,填补了许多历史空白。 开放的楚国,善于学习的楚人,偏偏拒绝了孔子及其思想,这只能说是孔子的大悲剧。他的一生,“不时不遇不得志”。一个超越自己时代的人是孤独的,一个先知的路是艰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