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句是中国传统的读书人在做诗之外别创的一种韵语文学样式。所谓“集句”,就是集古人之成句以为诗。这须是读诗、做诗达到烂熟程度之后始能驾驭的一种体裁,非初学诗者所能为功。宋人沈括的《梦溪笔谈》说:“王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后人稍有效而为之者。”但王安石还不能算是首创者,晋朝的傅咸尝集《诗经》句以成篇,是集句不始自荆公的确证。除了集古人的成句而成为一首别致的“集句诗”之外,也有集成句为对联,甚至集字成对联的。如前人有集王羲之《兰亭序》字的对联:
丝竹放怀春未暮, 清和为气日初长。 静坐不虚兰室趣, 清游自带竹林风。 胡适是新文化运动和白话文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他带头用白话写诗,结成《尝试集》。但中国的传统文化又是个有着巨大魅力的人文系统,所以胡适等那一辈新文化人物,并不能剪断传统文化的那根“脐带”,他们在生活情感中总会保存一些对传统文化良性因素方面的几许依恋,比如“集句”的游戏,就是胡适情趣上的一点雅兴。他的《日记》
储皖峰先生来谈,他说,他集了我的话作一副对联:
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 少说点空话,多读点好书。
此联甚好。他又最称许我集的《楚辞》联:
吾方高驰而不顾, 夫孰异道而相安? 我集《楚辞》还有几副:
孰不实而有获? 独好修而为常。 恐修名之不立, 苟余情其信芳。 皖峰是胡适的学生。胡适是举国通行白话文的开风气者。储君以其师白话文的新格言对偶句式来玩传统的集句游戏,也算是一种创例。我在这里所说的“玩”,不是北京“玩主儿”式的“玩”,也不是上世纪80年代的“玩文学”或90年代的“玩文化”的那种“玩”,而是《论语》中所说的“游于艺”。
胡适的集句,又对前人的格式有所突破。别人从诗里撷句而集,觉得不能尽兴,就扩及到词,如梁任公就多喜从词中集句。而胡适更推广到经、史、子、集各部,只要是书中打动他的成句、格言,他就摘取过来予以搭配、嫁接,借以表达他的人生观、哲学观或学术理念。如
读王符的《潜夫论》的《实贡》篇有:
求马问马,求驴问驴,求鹰问鹰,求駹问駹。我常喜为人写对联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之句,但下联试用“跟好学好,跟衰学衰”,或用“靠水吃水,靠山吃山”皆不满意。今后可用王符的话作对。上联要人造因收果,下联要人尊重事实。
张小涵满五十岁,要我写一副家常对联送他,我集句作一联:
善未易明,理未易察(吕伯恭语)。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论语》)。 胡适到了晚年,这种集句的兴致似乎也未曾稍减,《日记》
陆贾《新语》有“贤者不虚生”一句话,我曾想集成一对,给我作为人写对联之用。但始终没有“对”成!若用作挽联,则可用: 自古皆有死(《论语》) 贤者不虚生。 《晏子春秋》有: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此语也很好。我不能写字,但常被人强迫写对子,故常想利用这机会介绍一些好的格言。我常用的有:
1、慈故能勇,俭故能广。(老子)
2、钩之以爱,揣之以恭。(墨子)
3、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佐饔得尝,佐斗得伤。
4、圆不中规,方不中矩。柔而能刚,弱而能强。
上世纪50年代前期、中期,是胡适在纽约作寓公的日子,多闲暇,但并不畅快,他还有心思在日记里记这些内容,可见他一生都不是一个只讨生活的自了汉。
储皖峰曾集我的话作一副对子:
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 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 我曾对他说,上句也可以对: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原意是要尽责任。到了近世,始有人解作敷衍了事。胡适所用的,还是它的正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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