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小文章，对北京大学以“不孝”为理由将成绩合格的考生拒于学校大门之外的做法及规定进行了议论，结果引来大批以“孝子”自居者的恶毒咒骂。这不能不使我产生这样的感慨：大学即太学的观念真是根深蒂固、锲入人心哪！——有许多人并不希望我们的大学是疆域内一片相对自由的土地（像蔡元培先生时代的北京大学那样，对不同的思想学派采取“兼容并包”的态度），而仍然希望大学是朝廷的一个衙门，愿意赋予它对黎民百姓进行包括道德审判在内的种种权威。

不由地，我就想起了六百多年前朱元璋一次在国子监的训话。

明太祖洪武年间，第一任国子监祭酒（校长）宗讷秉承朱元璋的旨意，制订了许多严苛的规章条文，以至于学生中有被饿死吊死的。因此曾引发过两次学潮。其中第二次学潮是，一位名叫赵麟的太学生，写了一张没头帖子（匿名大字报）。朱元璋闻讯之后，龙颜大怒，下令将赵麟枭首示众。事情过去十年之后，朱元璋仍然余怒未消，就跑到国子监训了一通话。这一通训话，今天完整地保留在北京国子监的一块石碑上。全文如下：

恁学生每（们）听着：先前那个宗讷做祭酒呵，学规好生严肃，秀才每循规蹈矩，都肯向学，所以教出来的个个中用，朝廷好生得人。后来他善终了，以礼送他回乡安葬，沿路上着有司官祭他。

近年着那老秀才每做祭酒呵，他每都怀着异心，不肯教诲，把宗讷的学规都改坏了，所以生徒全不务学，用着他呵，好生坏事。

如今着那年纪小的秀才官人每来署学事，他定的学规，恁每当依着行。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犯学规的，若祭酒来奏着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或充军，或充吏，或做首领官。

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瘴地面。钦此！

历史上著名的残酷皇帝朱元璋，这一番训话，“凌迟”、“枭令”、“全家抄没”、“发往烟瘴地面”，听起来很可怖。但是，他也无非是告诫太学生们要遵守学规、努力向学，他曾经惩罚的也是有“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罪状的学生，并没有“太学生一定要谨奉孝道、否则予以退学”之类的内容。大约朱元璋也清楚，一个学生孝与不孝，国子监是管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