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梅兰芳诞辰百年之际,柯灵撰文回忆了当年专访梅兰芳及向梅约稿的经过—— 《文汇报》庆祝抗战胜利的画刊请梅兰芳作了一幅《春消息》的寒梅画。抗战胜利,梅兰芳也迎来了新的生活。 今年是梅兰芳诞辰百年纪念。梅氏作古,已经32年,盖棺论定,称之为戏剧界的一代完人,决不算是溢美。这不仅因为他卓越的艺术成就,还在于品格的清醇崇高。在抗战中蓄须明志,鬻产倾家,冒着生命危险,摒绝在沦陷区演戏。即此一端,就足以悬诸日月而不刊。 1934年,我在上海沦陷时期接编《万象》杂志,在十月号推出了一期“戏剧专号”,内容以话剧为主,其中有一栏“平(京)剧与话剧的交流”,约请当时在上海的京剧名角写稿,周信芳、杨宝森、童芷苓、童寿苓、白玉薇、金素雯、林树森、陈鹤峰、李宗义、李玉芝等十位,都应约写了,只有梅兰芳婉言谢绝,而他正是我计划中的主要约稿对象。就在这时候,我了解到他隐居避乱的志趣,不觉对他肃然起敬。上海沦陷期间,豺狼当道,魑魅横行,对人是一场灵魂和意志的严格考验。艺人卖艺疗饥,只要不沾泥带水,原也无伤清白;略迹原情,过檐低头,也不同于倚门卖笑。梅兰芳树大招风,能做到独立不弯,冰雪无欺,在祖国危难中,陷身沟壑,坚定不移地捍卫民族气节和艺术尊严,不能不说是太难能可贵了。 抗战胜利,一时举国欢腾,陶醉于天日重光。我于八月上旬避祸出走,下旬重返上海,在百事丛集中,立即分出时间,和梅作了一次长谈,写成长篇访问记,作为《文汇报》的专栏,自 梅兰芳抗战胜利后在美琪大戏院正式重登舞台,是在1945年10月,受到观众热烈的欢迎,并不认为梅老而冷淡。梅给我送了票,我看的是梅和俞振飞合演的《游园惊梦》。“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梅演二八年华的少女杜丽娘,万种风情,细腻妥贴,至今留在我的记忆中,鲜明如画。 1949年12月到1950年1月,梅解放后组团来上海演出,我请梅买票看了戏,后来请他到我依白公寓寓所吃饭,邀夏衍、于伶两位作陪。接着梅在马思南路回请,陪客也是夏、于。我第一次访梅时就曾建议他写回忆录,这一次旧话重提。梅说原来就有不少朋友怂恿他写,但觉得要写不容易,下不了决心。经过我敦请,恳切说明《文汇报》的愿望。他同意考虑,但说要有个准备过程。那时梅社会活动频繁,又要演戏,写作当然也不是他的专业。这是容易理解的。后来梅回到北方,就决定了这样的方式:由梅口述,他的秘书许姬传执笔写成初稿,寄给上海许的弟弟源来补充整理,再交给报馆。这就是《文汇报》在 梅兰芳的最后12年,享有的荣誉和艺术成就,达到了一生的顶峰,他自云“解放后的几年,超过他以前的几十年。”年龄并没有对他发生“可怕的”影响。真正的舞台艺术家,不能靠炫耀青春而存在,因为艺术成熟需要不断的磨练,需要时间。1961年,梅逝世,终年也才68岁。次年,黄佐临总结他平生的戏剧研究和实践心得,在《文汇报》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阐述梅兰芳、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是世界鼎足而三的表演艺术体系。1978年,“文革”下幕,“四人帮”垮台,《文汇报》又在梅逝世十七年纪念日,刊出梅绍武《忆父亲的艺术生活》一文,表达了人民对这位已故中国戏剧大师的怀念。解放以后,黄裳写了大量热情歌颂梅的文章,不下数万言。所有这些对梅兰芳研究,都是极重要的材料。 (本文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