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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城北:永远的太老师——忆叶圣陶与沈从文两先生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10-13 00:00于哲学网发表

 

 



    我母亲年轻时曾得到两位文学前辈的提携,并保持着终身友谊。第一位是叶圣陶,另一位是沈从文。于是,我很小就接触到这两位太老师。

       

    一、叶圣陶

       

        1984年新华出版社决定出版《子冈作品选》,我父母“研究”之后,就求叶老题写封面书名,请沈老作序。相比叶老更老一些,写毛笔字有些困难,于是他在很厚的稿纸上反复练习,也总不满意。最后没办法,由他的长子叶至善用剪刀把写得“相对好”的笔画剪下,用糨糊予以粘贴,最后形成了这个样子。您如果细看原件,它是由八个笔画部分组成这五个字的。至于因为笔画不顺而废弃的字,就不知有多少了。叶老也反复看过这组合的毛笔题签,最后觉得还是不行,就改为用粗钢笔写,也不知又写了几遍,最终使用在书上的,就是这钢笔字的书签。但毛笔字粘贴的成品被母亲拿回家,交我保藏至今。

       

        三十年代,叶老等人创立了一份流行全国的畅销刊物《中学生》,母亲多次在苏州投稿并得奖。父亲比母亲大两岁,他在北京投稿也中过奖。后来,杂志成立了一个中奖者才能参加的联谊会性质的组织,我父母在那里相互认识、熟悉并相爱。父亲冬天从前门火车站出发时,就带着母亲点名要的东安市场买来的糖葫芦。为了不让其被车厢内的高温融化,就把窗户打开,而让拿糖葫芦的那只手伸到窗外——就这样,父亲从北京前门一直伸到苏州,一直伸到找到母亲住处敲门时。母亲感动了,后来与父亲结合了,叶老等前辈一直默默赞许着他俩。后来《大公报》其他前辈告诉我这件事时说:“你爸是瞎说,可你妈沉浸在爱当中,你爸说什么她都相信,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五十年代中期,我母亲在《旅行家》杂志当主编,刊物地点在东城十二条里,离叶老住的东四八条很近,经常没事儿就跑叶老家去串门。叶至善在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另有职务,也经常给我妈出主意。久而久之,就挂了个《旅行家》副主编的虚衔。这样一来,我母亲跑叶宅的兴致更高了。遇到午饭时,我妈就看着他们父子对坐桌子的两面,要喝很长时间的绍兴酒。我母亲用苏州话与叶老交谈,彼此都非常高兴,仿佛都回到了三十年代的苏州。反右中我父母双双落网,许多年再没有登叶老的家门。叶老托朋友捎话,叫我父母“过去坐”,可他俩自惭形秽,更怕给叶老惹麻烦。那时叶老头上还有一个高等教育部副部长的帽子,这帽子可不同于右派们的帽子啊。一直等了二十一年过去,我母亲才又重新成为叶府常客。母亲一直夸赞叶老曾有一首悼念妻子的五言诗,是“(什么)惟怅怅,(什么)故迟迟”。若干年后,我有一次写文章要引用这两句,但那两个前边的“什么”记不准,便骑车跑到东四八条叶家院子,找到至善叔问个究竟。他说“你等着”,转身就从沙发中站起,回到旁边叶老住过的耳房之中(此际叶老早已仙逝)。转瞬他出来了,把正确的诗句告诉了我。在这一刹,我觉得他们爷俩是非常之像,都是极严谨极规矩的文人。甚至我后来结婚后,仅仅因为爱人也姓“叶”,于是文坛一些朋友便认定“城北娶的一定是叶老的后人”,这还有个很过硬的理由:我妻子名稚珊,与叶老长公子至善颇谐音。在结束本文的时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镜头,叶老逝世后的追悼会在八宝山举行时,我父母均已病重不能出席,只能由我代表前往。当我在人群中排队时,看见了队列前头站着一个多年不见的人物:浩然。他从粉碎“四人帮”后就离开了北京,听说搬家到河北三河去了。我脑子一激灵,记起浩然第一个短篇小说集《喜鹊登枝》出版后,是叶老首先写文章给予赞扬。肯定他不能忘记这关爱,于是才从三河风尘仆仆地跑来……

       

        与其说叶老是大作家,不如说他首先是位慈眉善目的教育家啊。

       

    二、沈从文

       

        对叶老我一直称“叶爷爷”,因为叶至善比我父母小不了几岁。但我幼年起就遵命称沈老为“伯伯”,主要因沈老结婚晚,他的两个儿子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叶老与我父母认识得早,沈老与我父母相交得深。沈伯伯精神深处经常是痛苦的,所以他也特别能了解他人的痛苦。比如对我因父母的缘由在六十年代初开始,就在升学与就业问题上遇到大坎坷。别人要么不说,要么劝我多多忍耐,而沈伯伯则鼓励我“趁家里还有饭吃,就抓紧年轻时光好好读书。现在读还能记得住,等老来再读就晚了。”他本人就带头“带”我,开列了许多关于青铜器的善本书目,叫我到北京图书馆去“啃”。我还算是耐得寂寞的,早饭后就进门,晚饭前才把书存在柜台,次日再接着“啃”。白天我出来“放风”,跑到图书馆东边玉石栏杆之内,朝着北海那边喊嗓子。我喊“啊……”、“衣……”、“哎……”,对岸琼岛也以这样三个“和声”回应着。他是谁?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著名武生王金璐的儿子王展云。几十年后我认识了展云的老爷子,并且很熟,但就是忘记问展云后来的去向。

       

        钻了一段时间的青铜器,实在太寂寞了,我鼓足勇气向沈老表示“告退”。沈老表示理解,说:“看来你还是爱你的京戏,那就好好钻研它吧。”当晚留我在他家吃饭,饭后我坐在他家门槛上,他指着天上几颗最大的星星说:“这是巴金,那是茅盾,再一颗是冰心……”我问:“您呢?您不是旧社会四大作家之一么?”他举起小小的右手一摇:“哪里。我不过是博物馆一名小小的说明员……”还说“你喜欢文学,当然好;但不能光图文字漂亮,首先要朴素,朴素了求准确,这方面要学(汪)曾祺……”

       

        1965年我离开北京去了新疆,次年“文革”爆发,随后沈伯伯去了湖北干校,他夫人也去了同一个干校,在菜班当班长,两人不在一起。沈老每天提着饭盒去附近一个小学食堂打饭,路上看看天空的大雁,再望望水中的游鱼,心中感慨无限,回到独居的草棚就用毛笔写成书信,然后从湖北寄给新疆的我;我读过后再转寄给湖北的父母。为什么要这么费事转?——为了安全。我在新疆,旁边没人能认识沈老的毛笔字,甚至没人知道世界上还有他这么个人。母亲读后来信,要我努力背诵沈老信中的重要段落:“那是人间最美好的感情,它本身也是最美好的文字。你如果有志文学,就不能放弃这手边的宝贝……”沈老信中抒发的感慨,新疆生产兵团的人是管不着的。我称呼这种做法叫“三地书”,甚至不亚于那有名的“两地书”。我至今手中保存许多沈伯伯的信,有解放前给我母亲与父亲的,也有“文革”期间写给我个人的。沈家二公子曾从我处借去复制,完了后又归还给我。他甚至有些嫉妒地说,其中有一封,是他父亲晚期抒发心中感慨最深的,“居然是写给你老弟的”云云。目前,这些信都已收进了三十二卷的《沈从文全集》……

       

        临近“文革”结束,我在北京结婚。那天他从东堂子胡同专程赶来,送来两样礼物:一是五蝠捧寿的瓷盘,另一是一小块大红洒金的宣纸,上边有他用七分钱一支的毛笔写的字:“祝两位(当时他叫不出我爱人的名字)多福长寿”。随即又用更小的毛笔字给予解释:“为国家多做好事为多福,长寿则能为国家多做几十年好事。从文敬贺。”他生前送过我好几幅各样的字,但我与妻子把这小小结婚礼物视为我们一生之座右铭。我有幸能够接触到许多著名而又慈祥善良的前辈,其中尤以这两位“太老师”处在领衔地位。沈伯伯说了“这张洒金的纸,是故宫中的东西,比那个瓷盘子还贵重。”我想,纸片片再贵重也是有价的,而他写上去的几句言语,难道不是贵重得无价了么?所以时至今天,电视台中寻宝藏宝节目搞得很热闹,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手中这些东西更加沉甸甸并金灿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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