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面的叙述可见,王夫之人性论最具创新精神的见解有二点:一是“性者生理”,二是发展的人性观。
先说“性者生理”人性观点的创新意义。前人为突出人性之善,往往从人固有“四端之心”,或者从强调人心中固有“天理”来论证人性之善。前者如孟子从人心具“仁、义、礼、智”之心出发,推论“人性本善”;后者如朱熹认为“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性则心所具之理。”[38]由此朱子认为人具有善的“天命之性”。这类见解的实质是意指人性中含有社会道德属性(“四端”、理),但因其置“理”(“四端”)于心中,故使其性善的判断,显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以及先验的神秘性。而王夫之的“性者生理”说,则把“理”从心中移出,而使之成为生命存在和运动的一种规律,它显然是不能先于、或外在于生命(生)而存在的。这样,所谓“性者生之理”之说,就突破了对人性的唯心和神秘的界说,而使人性的研究具体落实到对生命存在本质和规律性的探求。其实,人性论思想一萌芽,人性的思考就是为了确证人之为人以及人异于万物的所在,不论是性善还是性恶,不论是无善无恶还是善恶混,也不论是天命之性还是气质之性,其旨意所在均是为了揭示人性之所以然。尽管先前的思想家们言之成理,论之有据,但却未能做出如王夫之“性者生理”那样深刻的概括。另外,先贤论人性,往往倾向于从具体现象的比附中来推论人性的善恶,王夫之则由现象深入到本质,触及了人性的类本质与伦理本性,这也是王夫之人性论的高明处。
接下来我们再来分析王夫之动态人性论的思想价值。从思想渊源上说,王夫之“性日生”与“习与性成”思想,远绍孔子“性相近,习相远”的观点,近接先哲“化性起伪”的人性变化学说。中国古代思想家对人性的见解虽各不相同,但无不承认后天人为因素对人性的重铸作用。
孟子虽认为人有“四端之心”而人性善,但他又强调此“四端”尚有待于“扩充”,而且孟子也认为人性就如“牛山之木”一样,不加保护,很容易丧失和毁坏,故孟子在指出人性善的同时,又反复宣扬“修身”与“养性”,“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42]与此同时,孟子又提醒人们小心环境对人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居移气,养移体”论就揭示了这一点。荀子虽然持“性恶”论,但他认为人性是可以改变为善的,为此他提出了著名的“化性起伪”说:“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所以化性也;并一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43]后世的学者禀承了先贤的“化性起伪”论,尽管他们对人性的善恶认知不一致,但都主张后天的人为是可以促进或改变人性状态的,如朱子就倡言“存理去欲”以改造“气质之性”与“人心”,“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44]
王夫之“习与性成”论,显然继承了先人的“习相远”和“化性起伪”的思想。就强调人性的可变性而言,王夫之以前的哲人早已有揭示了,这并非王夫之的发明;但王夫之的卓越之处在于:他否认有一个超验、呈静止态存在的人性。先贤固然重后天人为的道德修养,但在理解人性时,总倾向于“悬一性于初生之倾,为一成不易之型”,故有性善、性恶以及“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之类的主张,其人性论的思路是从一个静止状态的人性开始的。王夫之与此根本不同的是,他认为从不存在这一静止状态的人性,人性总是在不断演化的,人的生命不停息,人性变化就不会停止。王夫之也承认人性有善恶的不同,但那只是“习行”的结果的差异,而并非人性自身的先天品质。应该说,在中国古代人性论史上,王夫之的人性论真正突破了前人超验存在的人性论,而把人性的研究引入了“习行”的范畴,从而也就在社会实践的意义上而不是仅在概念的层面上,确定了人性的社会属性。这其实也就真正使人性成为人自身的本质,而不是外在于自己的一种先验的存在、或者是一种凌驾于现实之上的一种玄虚的东西,如理学家所谓的“天命之性”。
总之,王夫之的人性论不仅回答了人的本质是什么,而且也回答了人性何以为善又何以有恶;王夫之“习与性成”的人性发展观,还扬弃了宋儒对人性的二元化的分裂,重新确立了性一本论;还应特别注意的是,王夫之人性论洋溢着一种变革和实践的精神,一种积极有为的向上的朝气,透现出对未来的坚定信心--人可以改变自己,更可改变一切!这一点尤其是值得深思和回味的。
参考文献:
[1][5][13][26][27][33][34][35][36]《尚书引义》卷五、卷二、卷三、卷三、卷三、卷三、卷三、卷三、卷三。
[2][12][24][28][29][31][32]《思问录·内篇》。
[3][4][7][9][10][11][16][18][21][22][23][25][30]读四书大全说》卷十、卷十、卷五、卷七、卷七、卷七、卷十、卷七、卷七、卷十、卷七、卷二、卷五。
[6][39]《四书训义》卷三十八、卷二十一。
[8][15][17][38]《张子正蒙注》卷五、卷三、卷九、卷三。
[14]傅云龙:《中国哲学史上的人性问题》,求实出版社,1982年版,第54页。
[19]《论衡·率性》。
[20]《朱文公集》卷三十。
[37]《诗广传》卷四。
[40]《俟解》。
[41]《四书集注·孟子集注》卷七。
[42]《孟子·尽心上》。
[43]《荀子·儒效》。
[44]《朱子文集·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