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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天道观中的五行思想(1)-历史学
来源:  作者:张永奇  点击:次  时间:2001-08-1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如前所述,在传统“五行”学说中,“五行”的衍生被限定于宇宙演化的起始阶段,而“五行”间的相生相克则在随后的阶段中居于支配地位。与之不同,船山认为宇宙演化并没有所谓的起始阶段,如果非要用终始观念来分析宇宙实存,那么只能说“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终者今日也”。相应的,在他看来,“五行”的衍生实则贯穿于宇宙演化的全过程。正是在这一前提下,“五行”生克说在船山学说体系中呈现出崭新的面貌。船山有云:“五行同受命于大化。《河图》五位浑成,显出一大冶气象,现成五位具足,不相资抑不相害。故谈五行者,必欲以四时之序序之,与其言生也,不如其言传也;与其言克也,不如其言配也。”[12]如果说前代学者论及“五行”衍生问题时,侧重于太极与“五行”之间纵的联系,论及“五行”生克问题时,侧重于五大元素间横的联系,那么,在船山的学说体系中,此种横的联系全部被转化为纵的联系。也就是说,太极时时刻刻衍生着“五行”,时时刻刻统摄着“五行”,“五行”间没有立足于自身的、因果式的生克关系,而只有立足于太极衍生与支配功能上的、松散的共存和延续。
  论至于此,我们可以对船山的初衷做一探寻。前代学者之所以将“五行”与《周易》结合起来,意在构建一套普遍联系着的世界图式。在理学内部,邵雍的相关论说最为详备,并对朱子及其后学产生了重要影响。船山评论道:“如邵子之图,一切皆自然排比,乘除增减,不可推移,则亦何用勤勤于德业为耶?”[13]以邵雍为代表的前代学者,不过是在以知识心体认天道,其理论后果归根结底乃是某种决定论。在决定论的宇宙模式下,无论人怎样作为,宇宙都依据其原本的轨道运行,那么“移风易俗”自然成为泡影,而道德行为的践履也失却其必要性;人的行为业已被宇宙的运行所规定,因此,自由意志就会荡然无存,而道德主体也将无从确立。与之相反,船山在“乾坤并建而捷立”的易学原则下,展开了对传统“五行”学说的批判,一方面凸显乾、坤二德的衍生功能和支配作用,另一方面强调“五行”只有松散的延续和共存。他之所以如此,究其本意,乃在于反对决定论对于道德主体、道德行为的消解。
  
   三、显真明体
  
  钱穆先生于《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将船山学之精神归纳为两点,即“理惑与辨用”及“显真明体”。据此,笔者将船山天道观中的“五行”思想分作两部分加以论述。在前一部分,笔者主要围绕境域意义上的天道展开讨论,而之所以将其称作“理惑与辨用”,乃是因为船山鉴于前代学者在这一问题上的虚妄,采用了“不破不立”的论证方式。在后一部分,笔者将主要围绕价值本源意义上的天道展开讨论,而之所以将其称作“显真明体”,乃是因为船山对于前代学者在这一问题上的研究多有肯定,采用“因而立之”的论证方式。当然,这两部分并非是截然分开的,相反,它们有着共同的核心,都指向道德主体的确立、道德行为的践履。
  众所周知,船山的天道观乃是通过诠释《周易》确立的,而在他对《周易》的诠释过程中,又力图清除前人以“五行”学说对《周易》的附会,那么,在船山思想体系中,“五行”学说是否被剔除于天道范畴之外呢?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有必要对“天道”“人道”略加区分。船山有云:“天以其一真无妄之理为阴阳、为五行而化生万物者曰天道。……有其耳目则有其聪明,有其心思则有其智睿;智足以知此理,力足以行此理者曰人道。”[14]所谓“人道”只有在人的主体性确立之后,并有所作为、有所思考时,才在真正的意义上开始;而在此之前,宇宙依照其本然的法则运行,通过“阴阳”“五行”创始、成就着人与万物,则应归于天道的范畴。即便是人的主体性确立之后,天道与人道之间仍有着“呈用”与“承用”的关系。具体到“五行”,则表现为在形体与精神两方面对于人的养育功能,虽然此时人已经能够有所选择、有所改变,但是作为客体的“五行”也只能被视为“天道”的部分。可见,船山的“五行”思想在其天道观中应占有一定的地位。但是,船山所云“五行非天之行”,又作何解释呢?其实,船山所云“五行非天之行”仅是在“天之天”、“物之天”的意义上说的。在他看来,“五行”学说不足以说明“天之天”,因为宇宙的运行具有无限性,远远超出这一概念系统的分析范围;它也不足以说明“物之天”,因为万物存在的条件有着或然性,绝非这一确定的框架所能概括。总之,在并且仅在“人之天”的意义上,“五行”可以被视为天道的组成部分。
  在船山看来,传统的“五行”生克说不过是在以“攻取之情”臆测天道,而要对价值本源意义上的“五行”有所说明,就应当着眼于“五行”不待变合而然的“诚然之实”。此种“诚然之实”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自汉代以来,儒家学者多认为,水、火、木、金、土分别对应智、礼、仁、义、信五种德性,而“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乃是“五行”的十种固有属性。“五性十德”乃是船山“五行”思想的关键所在,其中“十德”或许可以凭借知识心加以说明,但“五性”只能被归结为以道德心体认天道的结果。此种“诚然之实”又因何具有价值本源的意义呢?孟子与告子曾以水为喻讨论人性,其中,告子以水流之无定向说明人性无所谓善恶,而孟子以“水之就下”说明人性本善。对此,船山有云:“孟子此喻,与告子全别:告子专在俄顷变合上寻势之所趋,孟子在亘古亘今、充满有常上显其一德。”[15]“水之就下”乃是“五性十德”中的一端,孟子并非像告子那样仅仅是“揣测比拟”,而是“即一端以征全体”,通过部分来例证全体,说明“五行”有不待变合而然的“诚然之实”。如前所述,“五行”在形体与精神两方面创始、成就着人,“五行”之“神”对于人的道德本质有着决定作用,因此孟子以“水之就下”说明人性,乃是“即所自善以显所有之善”,以宇宙中诸元素的实然论证人性中伦理原则的必然。
  对于价值本源意义上的“五行”,前代学者繁有论说,其中,最为船山所推崇的,乃是《素问》中的观点。船山有云:“《素问》之言天曰运,言地曰气。运者,动之纪也,理也,则亦天主理、地主气之验也。”“五行”在理(天)与气(地)的共同作用下,时时刻刻衍生着;在此过程中,理主持、分剂着气,起着主导作用。鉴于理的主导作用,船山依据“自然而成者长,有待而成者稚”的原则,为“五行”确立了“土、金、水、木、火”的次序。具体而言,于五行之中,土居于基础的地位,金孕育于其中;因为有土与金的存在,水才能有所依附;前三者共同作用,木生长、发育的条件才得以具备;火之所以作为末尾,乃是因为它需要木来充当燃烧的材质。船山有云:“五行之生虽终始无端,而以理言之,其序如此。”[16]也就是说,此处的“五行之序”并非是时间上的次序,而是逻辑上的次序。
  以上关于“五行之序”的讨论,似乎局限于宇宙实然的层面,但是正如船山有云“五运在天而以理言,则可以言性矣。……故通乎《素问》之言天者,可与言德”,在其学说体系中,关于宇宙实然的论说,都要指向伦理原则的必然。如前所述,五行在形体与精神两方面对人有着养育功能,而儒家学者特为看重的,是五行之“神”对于人的道德本质的决定作用。因此,既然“五行”依据天理有着“土、金、水、木,火”的逻辑次序,那么相应地,人的道德本质(性)也应当以“信、义、智、仁、礼”为序。具体而言,“信”即是人的恒心,标明伦理原则的固然存在,它在道德谱系中居于基础的地位,具有无条件性;此种伦理原则用于贞定自我,可以被称之为“义”,而用于贞定他物,则可以称之为“知”;不间断地贞定自我与他物,即是不间断地成就自我、成就他物,可以称之为“仁”;“仁”在其彰显过程中,自然有种种节文,这就是所谓的“礼”。在此基础上,船山有云:“故恒心者,犹十干之甲、己,五行之土,包孕发生乎四德而为之长也。” [17]与朱子“仁包四德”说不同,船山提出“信包四德”说,特别强调“信”在五德中的首要地位。
  在依据天理所确立的“五行”次序中,虽然在后者以在前者为条件,但是衍生的主体仍然是理(天)与气(地)。船山有云:“理据其已成而为之序,而不问其气之相嬗……非有相生之说也。气因其相得者而合……非有相克之说也。” [18]正是由于坚持了理(天)与气(地)作为生化本原的地位,他得以将传统的“五行”生克说排除于自己的“五行”思想之外。在他看来,传统的“五行”生克说是以“攻取之情”臆测天道所得出的结论,是不合理的;而合理的“五行”生克说则应当体现“气之变通,性之互成”,即宇宙实然中诸元素的统一、道德本质中诸原则的融通。他之所以有如此的主张,究其本意,乃是在为人的道德实践确立理论前提。船山有云:“五行之神,不相悖害,充塞乎天地之间,人心其尤著者也。”天道赋予人的“自然之质”可以分为两种,即“五行之和气”与“五行之专气”。在二者之中,“五行之和气”自然较为完备,但是这毕竟尚是天道,而非人道,学者不应因为资质的优秀而减少自己在道德实践上的努力。相对而言,“五行之专气”则有所偏滞,但是宇宙实然的统一性、道德本质的融通性却决定了,其所偏滞的此处在理论上有着达致完备的可能,只要学者不因为资质的欠缺而气馁,加强自己在道德实践上的努力,他就能够将此种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气质之偏,奚足为性病哉”[19],船山“相克者相成”的观点为儒家的“变化气质”说提供了形上学的依据。
  如果说他关于“自然之质”的论说,意在挺立道德实践的主体,那么他关于“五行之序”的论说,则为道德自我的实现确立了恰当的次序。船山有云:“(土)若自天化而言,即地也,四行所不得抗也。”[20]就宇宙实然而言,土在“五行”中居于基础的地位,水与火均依附于它,而木与金也以之为存在的条件。在此意义上,船山将“五行”中的“土”诠释为生化本原中的“地”,使其在理论层次上与其他四行相区别。相应地,就伦理原则的必然而言,“信包四德”,“信”包含、蕴藏着“四德”以及作为其现象的“四端”。圣人“浑然一诚”,由“信”而“仁、义、礼、智”,由“仁、义、礼、智”而“恻隐、羞恶、是非、恭敬”,因此可以说“与天地合其德”。与之不同,学者应当遵循“下学上达”的进路,从仁义礼智的显现(即“四端”)出发展开自我的修养历程,并经由不断的扩充在自我的道德生命中实现“四德”,而在豁然贯通之后,即可达致圣人的境界,以“至诚”(即作为四德之全体的信)与天地之德相符合。
  总之,船山以“乾坤并建而捷立”的易学原则改造了传统“五行”学说,由于强调了天(理)与地(气)作为生化本原的地位,他得以构建起与其人性体验相符合的“五行之序”,并据此确立了“五行”在价值本源层面上的意义。在船山的全部论说中,都贯彻了“体天于心以认之”的儒学立场,在他看来,无论是宇宙的实然,还是伦理原则的必然,均须归结于道德实践的应然,否则只能被视为虚无飘渺的空谈。
  
  参考文献:
  [1][4][14]《船山全书》岳麓书社,1988年版,第十二册第647页、第二册第350页、第七册第105页。
  [2]《心体与性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357页。
  [3][15]《读四书大全说》,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664、665页。
  [5][6][11][13]《周易外传》,九州出 版社,2004年版,第195、195、303、366页。
  [7][9][12][16][17][18][19]《船山思问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93、62、76、93、94、93、 56页。
  [8]《周易内传》,九州出版社,2004年版,第441页。
  [10]《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382页。
  [20]《张子正蒙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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