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北狄乐”是汉唐时期北方鲜卑、匈奴、羌、氐、羯等各民族音乐通称。其发展经历了原创、交融、分化等历史变迁后,部分歌曲被改造提升,进入北魏音乐机关,成为祭祀、享宴、郊庙音乐的一部分,其歌辞为华语系统,部分继续在民间流传,其歌辞仍为鲜卑语。华化的这部分歌曲通过战争、外交、民间等各种方式流传到南方。在华胡音乐文化交流渗透中,“北狄乐”不断地被汉化,到唐代,其自身的鲜卑语系统已完全消融于汉语的音乐文化系统中。“北狄乐”入华,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华乐,进入华乐系统后,“北狄乐”的性质改变了,成了中华民族传统音乐文化的一部分。
关键词: 北狄乐;历史变迁;流传;华胡音乐交流
“北狄乐”是对北方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少数民族音乐的总称,最早见于杜佑《通典》。《通典》曰:“北狄三国。鲜卑、吐谷浑、部落稽。‘北狄乐’,皆为马上乐也。”[1]《旧唐书·音乐志》曰:“北狄乐,其可知者鲜卑、吐谷浑、部落稽三国,皆马上乐也。鼓吹本军旅之音,马上奏之,故自汉以来,北狄乐总归鼓吹署。”[2]从《通典》、《旧唐书》所载梁鼓角横吹曲中人名、地名及《古今乐录》的注解可知,“北狄乐”之名是一个函盖极广的概念,时间上函盖了自汉魏晋南北朝到唐代,空间上函盖北方的各民族,是鲜卑、匈奴、羌、氐、羯等各民族的音乐总称。《旧唐书》所列曲名《慕容可汗》,《乐府诗集》载梁鼓角横吹曲《慕容垂歌辞》、《慕容家自鲁企由谷歌》等当为慕容氏歌曲。《北史·吐谷浑传》载:吐谷浑,本辽东鲜卑徒河涉归子也。涉归一名弈洛韩,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少曰若洛廆。涉归死,若洛廆代统部落,是为慕容氏。涉归之在也,分户七百以给吐谷浑,与若洛廆二部。……于是遂西附阴山,后假道上陇。若洛廆追思吐谷浑,作《阿干歌》,徒河以兄为阿干也。子孙僭号,以此歌为辇后鼓吹大曲。[3]可见,《阿干之歌》为前燕慕容鲜卑的歌曲,与《慕容可汗》当是一个部落的歌曲。《钜鹿公主》当为羌族歌曲。《旧唐书·音乐志》云:“梁有《钜鹿公主歌辞》,似是姚苌时歌,其辞华音,与北歌不同。”[4]《部落稽》当为南部匈奴歌曲。因其国名北周才见于史籍,此歌有可能是北周后产生的。此外,梁鼓角横吹曲中尚有《企喻歌辞》、《琅琊王歌辞》、《高阳乐人歌》三首可考知其族别。《古今乐录》曰:“《企喻歌》四曲,或云后又有二句‘头毛堕落魄,飞扬百草头’。最后‘男儿可怜虫’一曲是苻融诗,本云‘深山解谷口,把骨无人收。’”[5]符融乃前秦符坚之弟,则此曲为氐族歌曲。《琅琊王歌辞》有“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之句,《乐府诗集》引《晋书·载记》曰:“广平公,姚弼,兴之子,泓之弟也。”[6]是南安赤亭羌人姚弋仲之后。可见,此歌为羌族歌曲。《乐府诗集》引《古今乐录》曰:“魏高阳王乐人所作也。”[7]高阳王即元雍,其事迹《魏书·高阳王传》有载。由此可知,《高阳乐人歌》产生于元魏太和、永安年间,属拓拔鲜卑歌曲。其它尚无可考定的曲调中可能亦有羯族歌曲,因为石勒灭前赵,建立后赵,到冉魏灭赵达三十年之久。
由上可知,《北狄乐》是对汉魏南北朝时期北方鲜卑、匈奴、羌、氐、羯等诸少数民族歌曲的通称,因为中国古代中原汉人多以北狄、西戎、东夷、南蛮蔑称四方少数民族,《唐书·音乐志》因其旧。自唐代始,便以“北狄乐”总称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少数民族的民间音乐。(陈)智匠《古今乐录》著录的“梁鼓角横吹曲”六十六首歌辞是“北狄乐”歌辞的主要文献,现存于《乐府诗集·横吹曲辞》中。“北狄乐”的发展变迁大致经历了以下三个历史阶段。
一 使用母语歌唱时期
东晋十六国前期,亦即北魏代都时期的北方民歌多用自己本民族语言歌唱,以描写本民族生活、歌颂民族部落首领和英雄为主要内容,在某种程度上具有民族史诗的性质。“魏氏来自云、朔,肇有诸华,乐操土风,未移其俗”。[8]其间,慕容鲜卑发展较快,其音乐文化亦最发达。
从《旧唐书》所引曲目看,《土谷浑》、《慕容可汗》二曲,都是歌颂部落首领的歌曲。《阿干歌》则有记载慕容鲜卑历史的史诗性歌曲,所以“子孙僭号,以此歌为辇后鼓吹大曲”。崔鸿《十六国春秋·前燕录》也记载慕容廆“以孔怀之思,作《吐谷浑阿于歌》(于当为干之讹),……及俊、垂僭号,以为辇后大曲”。[9]《旧唐书·音乐二》云:“知此歌是燕、魏之际鲜卑歌,歌辞虏音,竟不可晓。”[10]关于《阿干歌》产生的具体时间,黎虎《魏晋南北朝史论·慕容鲜卑音乐论略》认为在西晋太康十年(289)之后。[11]《土谷浑》、《慕容可汗》大概也是前燕初期的歌曲。
拓拔鲜卑代国时期的歌曲称为《簸逻回歌》和《真人代歌》。
《簸逻回歌》隋唐时称之为“大角”。《隋书·音乐志》对大角有详细描述。《新唐书·礼乐志》云:“金吾所掌有大角,即魏之‘簸逻回’。工人谓之角手,以备鼓吹。”[12]可见《簸逻回歌》乃鲜卑军阵之乐。
《魏书·乐志》:“太祖初,正月上日,飨群臣,宣布政教,备列宫悬正乐,兼奏燕、赵、秦、吴之音,五方殊俗之曲。四时飨会亦用焉。凡乐者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掖庭中歌《真人代歌》,上叙祖宗开基所由,下及君臣废兴之迹,凡一百五十章,昏晨歌之,时与丝竹合奏。郊庙宴飨亦用之。”[13]
《隋书·音乐志》:“天兴初,吏部郎邓彦海奏上庙乐,创制宫悬,而钟管不备。乐章既阙,杂以《簸逻回歌》。”[14]
天兴元年(398),北魏迁都平城,开始着手礼乐建设。从邓彦海奏“杂以《簸逻回歌》”可见,《簸逻回歌》、《真人代歌》是拓拔鲜卑族早期歌曲,歌辞为鲜卑语,产生于代都及以前,在代都时期的宫廷雅乐建设中被引入宫廷音乐机关。如《旧唐书·音乐志》所言:“后魏乐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谓《真人代歌》是也。代都时,命掖庭宫女晨夕歌之。”[15]
《南齐书·魏虏传》:“国中呼内左右为‘直真’,外左右为‘乌矮真’,曹局文书吏为‘比德真’,檐衣人为‘朴大真’,带仗人为‘胡洛真’,通事人为‘乞万真’,守门人为‘可薄真’,伪台乘驿贱人为‘拂竹真’,诸州乘驿人为‘咸真’,杀人者为‘契害真’,为主出受辞人为‘折溃真’,贵人作食人为‘附真’,三公贵人,通谓之‘羊真’。”[16]
可见,“真”是北魏拓跋鲜卑族常用的鲜卑语,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则不得而知。
二 汉胡杂揉时期
从淝水之战到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383-493),即北魏的平城时期。北方经过前秦短暂的统一,淝水之战后,又陷入分裂。公元384-386年间,先后有后秦(羌)、西秦(鲜卑)、后燕(鲜卑)、北魏(鲜卑)、西燕(鲜卑)、后凉(氐)建国,又经东晋刘裕北伐灭后秦、南燕,北魏灭北燕、吐谷浑灭西秦、夏(匈奴),到北魏太武帝太延五年(439)灭北凉(匈奴),北方再度统一于北魏拓跋鲜卑族手中。这期间,鲜卑族得到空前发展。北方少数民族政权通过吸纳“坞壁”头人入朝为官等措施达到其学习借鉴汉族先进文化之目的,因此,在北方长期的动乱中,汉胡民族的交流与渗透则进一步加强。北魏统治层在国家制度、文化建构等方面大量借鉴吸收汉人的政治制度和文化制度,还在各行政部门设置翻译官员。从此,北魏鲜卑文化与汉文化开始进入深层的交流与渗透时期。
就音乐言,此期间,开始出现了汉虏杂揉的倾向。一方面,北魏对北方的再度统一,使原来各民族的歌曲都归于北魏,并与北魏的《真人代歌》相融合,统称之为“北歌”。公元397年,拓跋珪定中山,获得后燕乐器,使慕容音乐移到北魏。并于次年“诏尚书吏部郎邓渊定律吕,协音乐”,初步建立起北魏的宫廷音乐。正月上日,飨群臣,宣布政教,合奏“燕、赵、秦、吴之音,五方殊俗之曲”与《真人代歌》。所谓“燕、赵、秦、吴之音”,即慕容燕、石勒赵、符坚秦与江南的音乐。而在这些音乐的基本构成中,就包括西晋流散中原的宫廷雅乐。另一方面,歌辞传唱中,开始有汉语与胡语杂歌的情形。这一点从现存汉胡杂写的歌辞中可探得些许信息。
《古今乐录》:“是时乐府胡吹旧曲有《大白净皇太子》、《小白净皇太子》、《雍台》、《扌翕台》、《胡遵》《利⺶丘女》、《淳于王》、《捉搦》、《东平刘生》、《单迪历》、《鲁爽》、《半和企喻》、《比敦》、《胡度来》十四曲。三曲有歌,十一曲亡。”[17]
就曲目看,《鲁爽》以人命名。据《宋书》、《南史》记载,鲁爽是一名武将,其祖父鲁宗之东晋末年为雍州刺史,后入北仕北魏荆州刺史。其父鲁轨,还有他自己,都先后任过荆州刺史。他“幼染殊俗,无复华风,粗中使酒,数有过失。”[18]得罪魏太武帝,元嘉二十八年(451)南奔宋,为司州刺史。其在北魏生活的时期刚好是平城时期,他“幼染殊俗,无复华风”,所以此曲当为平城时期的歌曲。《大白净皇太子》、《小白净皇太子》二曲,其曲名当是汉胡杂写的。《古今乐录》引《琅琊王歌辞》最后云:“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郭茂倩按语引《晋书·载记》曰:“广平公,姚弼,兴之子,泓之弟也。”[19]《乐府诗集·慕容垂歌辞》解题引《晋书·载记》:“慕容本名垂夬,寻以谶记乃去夬,以垂为名。慕容隽僭号,封垂为吴王,徙镇信都,太元八年自称燕王。”[20]《折杨柳》解题引《唐书·乐志》:“梁乐府有胡吹歌云‘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儿。’此歌辞元出北国,即鼓角横吹曲《折杨柳枝》是也。”[21]《宋书·五行志》:“晋太康末,京洛为折杨柳之歌,其曲有兵革苦辛之辞。”[22]
可见,以上歌曲皆产生于燕、魏时期。
三 汉胡同化时期
北魏孝文帝即位后,全面推行汉化政策,大量起用汉族文人进入北魏统治阶层,其官制修定、礼仪建立等重大的仪礼文化活动都是在汉族文人的帮助下完成的。在孝文帝全面汉化的过程中,鲜卑族上层人物已经有很深的汉族文化修养,具备用汉族音乐表达其情志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