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时秦嘉《赠妇诗》一首,更是大胆打破传统,用庄重肃穆的四育体来抒发思念妻子之情:“暖暖白日,引曜西倾。啾啾鸡雀,摹飞赴楹。皎皎明月,煌煌列星。严霜凄怆,飞雪覆庭。寂寂独居,寥寥空室。飘飘帷帐,荧荧华烛。尔不是居,帷帐何施。尔不是照,华烛何为。”精心构思,反复比托,以时令景象来渲染独居空室的寂寥冷清,倾诉对爱妻的深深眷恋,真切感人,表现出对艺术追求的自觉。
总而言之,西汉抒情言志之诗从西汉走向东汉末年,则不再是儒家经典束缚中的模拟之作。虽然数量不多,也没有形成一种潮流,但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两汉文人对四言诗认识上的变化。四言诗完成了一个蜕变的过程,不再背负厚重的经学和政治思想,从高雅的庙堂和政治文学走向了文人的日常生活及私人情感世界,为建安文人四盲诗创作的辉煌扫清了一切的障碍。
三、称誊人品才学之诗的兴起
东汉中叶以后,国家政权渐为外戚、宦官及其党羽所把持,出现了外戚、宦官互相倾轧、轮掌朝政的局面,社会日趋黑暗,人们朝不保夕,尤其党锢之祸后,文人多避祸自保,两汉经学学风也有了很大差异,章句之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永元十四年徐防的上疏中即已提到:“伏见太学试博士弟子,皆以意说,不修加法”。“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武帝之后,动辄说经至上百万的情形已不可见;西汉“说圣人之经,解贤者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为常位,位最尊者为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的局面在东汉中期以后很难见到。《后汉纪·殇帝》中尚敏上殇帝疏中可见:“自顷以来,五经颇废,后进之士,趣于文俗,宿儒旧学,无与传业,士俗吏繁炽,儒生寡少。其在京师,不无经学,竞于人事,争于货贿,太学之中,不闻谈论之声;纵横之下,不睹讲学之士。”这一时期经学家法废弛不举,经生更多的以交游为业,人物品评之风盛行。出现了一些称誉人品才学之诗,这些诗主要有两类,一是直接赞美对方:“搞藻扬晖,如山如云。世有令闻,以迄于今”(应季先《美严王思诗》)“乘彼西汉,潭潭其渊。君子恺悌,作民二亲。没世遗爱,式镜后人。”(刘珍《赞贾逵诗》)嗣另一类是文人在交往应答诗中的称誉和赞美:“斌斌硕人,贻我以文。辱此休辞,非余所希。敢不酬答,赋诵以归。”嗍(蔡邕《答卜元嗣诗》)以诗相赠并称誉对方的诗歌传统在《诗经》时代已经出现,《诗经·菘高》:“吉甫作颂,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诗主要赞美申伯美德:“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但这时期的赠诗主要适用于政治外交场合,是站在国家立场上对对方的称誉。而东汉以后出现的此类诗则纯粹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应答:“甘罗十二,杨乌九龄。昔有二子,今则桓生。参差等踪,异世齐名。”(《客示桓麟诗》)“邈矣甘罗。超等绝伦。伊彼阳乌,命世称贤。嗟于蠢弱,殊才伟年。仰惭二子,俯愧过言。”(桓麟《答客诗》)
逯书引《文士传》:“麟伯父乌,官至太尉,麟年十二,在座,乌告客曰,吾此弟子,知有异才,殊能作诗,客乃作诗日云云,麟应声答曰”叫。年仅十二就可以作诗应对自如,可见当是这种风气之流行。这些诗一方面称誉对方,如蔡邕《答对元式诗》:“济济群彦,如云如龙”;一方面是虚已之辞,如桓麟《答客诗》:“嗟于蠢弱,殊才伟年。仰惭二子,俯愧过言。”虽然文学成就不高,诗中的言辞用语也多为公式话的陈腔套语,但这些诗已经从先秦时期所关注军政大计转而至个人自身层面,从礼仪、外交场合的典雅交际之手段变为日常生活中的文雅谈吐表现,反映了作为高雅文学的四言诗已经更加趋向文人化,开了魏晋以后以诗互相赠谢酬答的风气,如王粲《赠蔡子笃诗》、《赠士孙文始》、《赠文叔良》、晋陆云《赠汲郡太守诗》八章、《赠顾骠骑诗》等皆为四言诗。
西汉之初,楚风盛行,即使郊庙歌辞也还有楚辞之风,但随着儒家思想的越来越浓厚,汉大赋的繁荣,四言抒情诗比较枯燥,纯粹是在经义的约束下的自我训诫;东汉以后,随着社会的日益黑暗,儒家经典的统治地位的动摇,四言诗从内容到创作风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为一种正统雅诗,郊庙歌东汉以后走向僵化,成为一种纯粹颂美的赞歌,至东汉末年只有在颂体文学中可见。而文人抒情言志诗则因儒家思想的崩溃走向了新生,摆脱了西汉时经学思想束缚下的模拟之风,成为一种可以自由抒发的诗体。称誉应答之诗在汉末兴起,是魏晋赠答四言诗兴盛的一个必不可少的前奏。这些变化深刻地反映了四言诗从政治和儒家思想的附庸走向独立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