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岁时节令;唐代;长江中上游
岁时节令作为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直接或间接地反映着人们的衣食住行、人际交往、人生礼仪、家族生活、闲暇娱乐、民间信仰等多方面的内容。它所体现出的民众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制约着当时人们的行为方式。因此,岁时节令作为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很值得关注和研究。
一、元旦节
“元旦”即每年的正月初一,作为一年之始,非常隆重,持续数日之久。新岁之首,万物复生,人们认为此时是“人道报本返始之始”,对祖先祭祀十分看重,或行家祭,或行墓祭。拜祭祖先的过程,这就是家族人伦关系维系强化的过程,元旦在当时的长江流域民间备受重视,人们燃放爆竹驱邪恶。荆楚地区元旦大致有以下较有特色的活动。一是爆竹驱邪和门神逐鬼。据《荆楚岁时记》载:
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春秋》谓之端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
相传“山臊”是一种四角怪兽,每隔365天就跑出来伤害人畜,但它怕光亮、红色和爆炸声,所以每到这天,家家户户都争相燃放爆竹,来吓退山臊和恶鬼。为了祈求平安,人们在门户贴门神或插桃符来驱逐鬼怪。《荆楚岁时记》又云:“帖画鸡户上,悬苇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Ⅲ(第26页)后世之“桃符”驱鬼的民俗当由此而来。二是祈求吉祥。元旦通常是从除夕之夜子时算起的,方志记载人们在元旦开始活动的时间,一般写作“晨起”、“五鼓初”、“早起”、“鸡鸣起”、“夙兴”、“五鼓后”等,多是五更起来,然后准备一系列的活动。三是互相祝贺新年。《荆楚岁时记》载:“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拜年,是元旦的一项重要事项。人们拜祭祖先后,全家长幼依次拜长辈,此今也如此。四是饮椒柏酒,喝桃汤。《荆楚岁时记》又载:
(正月一日)进椒泊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
据此,当时荆楚一带已形成一系列以除疫、延寿为目的饮食习俗,主要为饮椒柏酒、屠苏酒、桃汤、吃五辛盘、胶牙饧等。据说“屠苏”是一种药剂,《天中记》卷4“屠苏条”引《岁华记丽》云:
屠苏乃草庵之名。有人居草庵之中,每岁除夕遗闾里一药贴,令囊浸井中,至元日取水,置于酒尊,合家饮之,不病瘟疫。今人有得其方,而不识其名,但名屠苏而已。
显然,最早的屠苏酒是预防瘟疫的一种中药配剂,在元旦取浸过屠苏药剂的井水饮用,含有新水崇拜的意味。晋人葛洪曾用细辛、干姜等泡制屠苏酒,还演化为用一些中药来泡制酒,以起治病、防病的作用。吃五辛盘也是为了健身,魏晋时将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称为五辛,在元旦时,人们将这五种辛香之物拼在一起吃,意在散发五脏之气。明代朱义《普济方》卷151引唐人孙思邈《食忌》中说:“正月之节,食五辛以避疠气。”按现代科学观点,元旦之际,寒尽春来,正是易患感冒的时候。用五辛来疏通脏气,发散表汗,对于预防瘟疫流感,无疑具有一定的作用。吃五辛盘反映了长江流域的先民把新年健康的追求,寄托在元旦这一天。五辛盘是后世春盘、春饼的雏形,唐时,人们对五辛盘做了改进,增加了一些时令蔬菜,汇为一盘,号为春盘,取其生发迎春之义,在元旦至立春期间食之。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卷8“荐生菜”条引唐《四时宝鉴》中言:“立春日荐春饼生菜,号春盘。”随着时间的推移,春盘、春饼、春卷的名称相继更新,其制作也越来越精美了。
元旦中还有一些固定的食物,也多寓吉祥之意,以表达人们对新年美好生活的向往,如饺子、年糕等。据《酉阳杂俎前集》载有所谓“汤中牢丸”。这里所说的“牢丸”恐即当时人们吃的“水饺”之类。
二、上元节
所谓“上元”即正月十五。古代称夜为“宵”,故此日之夜称之“元宵”。我们知道,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分别为春季、冬季的第一个月圆之夜,故又有“三元”之称。即所谓上元、中元、下元。正月十五为上元,有张灯结彩之俗,故又名之为“灯节”。《册府元龟》卷53《帝王部·尚黄老一》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十月敕:
道家三元诚有科诫。……自今以后,两京及天下诸州每年正月、七月、十月元日起,十三至十五兼宜禁断(宰杀渔猎)。
另据《旧唐书》卷18上《武宗纪》会昌四年(844年)正月敕:“仍准开元二十二年敕,三元日各断三日,余日不禁。”知唐尊道家“三元日”已成惯例,有“断屠”之举。就“上元”节即元宵节而言,隋唐间人们的庆贺活动实已超过了宗教的范围。元宵节的节俗活动首先是观灯。《隋书》卷15《音乐下》隋炀帝大业二年(606年)条下载:
每岁正月,万国来朝,留至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至晦而罢。
同卷下文又云,此种为庆贺节日的“百戏”,规模惊人,所谓“金石匏革之声,闻数十里外”,各类演奏乐工达18000人,“大放炬火,光烛天地,百戏之盛,振古无比,自是每年以为常焉”。这是有关元宵节或以“百戏”歌舞,或以“炬火”等大加庆贺的较早记载,所说当然是京师一带,但在各地似同样存在。唐长江流域民间亦有上元日张灯以贺的习俗。据《全唐诗》段成式《观山灯献徐尚书》诗序称:
(襄阳)上元日,百姓请事山灯……亦天下一绝也。又《全唐诗》熊孺登《正月十五日江陵过夜》诗曰“楚郭明灯几处张”。李郢诗中也提到上元日“恋别山灯忆水灯,山光水焰百千层”。所写均为元宵灯节盛况。其次,元宵节的节俗活动之一为迎“紫姑”。《荆楚岁时记》载:“其夕,迎紫姑,以卜将来蚕事,并占众事。”)紫姑,何许人也,荆楚民众为什么要在正月十五日晚迎紫姑神,这里似语焉不详。但据隋人杜公赡为该书所作之注可知一二。公赡在为《荆楚岁时记》作注时曾援引刘敬叔《异苑》中有关紫姑的佚闻:
紫姑本人家妾,为大妇所妒,正月十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作其形迎之。咒云:“子胥不在,曹夫人已行,小姑可出。”于厕边或猪栏边迎之,捉之觉重,是神来也。平昌孟氏尝以此日迎之,遂穿屋而去。自尔,着以败衣,益为此也。据此,知“紫姑”原是一个受虐待而早逝的劳苦妇女,人们视之为“厕神”,在其亡日“迎之”,这一方面是给不幸者的亡灵以慰藉,另一方面是借此机会就年成、婚姻大事卜问神灵,以祈平安和丰年。《荆楚岁时记》又载:
正月十五日,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先以杨枝插门,随杨枝所指,仍以酒脯饮食及豆粥插箸而祭之。
知元宵节以豆粥祭门户和迎紫姑都是为了祝愿桑蚕丰收。宗懔记述荆楚民众迎紫姑神、占卜农桑的风俗,既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广大民众对年成和富裕生活的祈望,也反映出农妇们对紫姑的敬仰和笃信。
有关唐代上元日的食俗记载不甚明确。似乎当时尚无元宵节吃“汤圆”之俗。我们知道,六朝时荆楚之地的人们习于此日喝一种豆制品。上揭《荆楚岁时记》云:“正月十五日,作豆糜。”所谓“豆糜”或即豆粥之类。
而在当时的巴蜀一带,人们喜食一种粉果和焦健,焦健似是一种油炸的带馅的面点。据《太平广记》卷234"尚食令”条引《卢氏杂说》载一尚食局之造健子能手曾表演过此类制作方法,称此油炸之面点“其味脆美,不可名状”。知此期长江上、中游之间在元宵节的饮食民俗上也是不尽相同的。
三、寒食与清明节
寒食与清明是农历三月的两个节日。寒食与清明时间相近,庆祝活动也颇近似,此将二者合并起来加以讨论。
寒食节禁火,相传始于先秦时晋文公与介子推的故事。至迟在魏晋时期,长江流域的荆楚地区已盛行寒食节。据《荆楚岁时记》载:
去冬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据历合在清明前二日,亦有去冬至一百六日者。
知寒食禁火在六朝时乃至以前已成风俗。至唐,长江流域更广泛存在此俗。《全唐诗》孟云卿《寒食》云:“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从此诗看,江南贫民“往往无烟火”,似乎并非是因寒食禁火之故。
有资料表明,唐代长江流域清明节与寒食节已融为一体,体现出综合性的节日特征,其主要的习俗约有以下数端。首先为扫墓。寒食扫墓历史悠久,但唐玄宗以前似一度禁止,可能是制止民间上墓时纵乐的行为。《唐会要》卷23《寒食拜扫》录玄宗开元二十年(732年)敕有云:
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宜许上墓,用拜扫礼……不得作乐,仍编入礼典,永为例程。
朝廷允许“寒食上墓”,但不得“作乐”,想必此后寒食扫墓得成为“例程”。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3会昌二年(842年)二月条记:“寒食节。前后一日,都三日暇,家家拜墓。”又《大唐六典》卷6都官郎中员外郎条:“宦户、奴婢,元日、冬至、寒食放三日假。”知唐代寒食日不仅官民有假,而且官户、奴婢等官贱民也有假日。寒食之俗王建《寒食行》诗说得十分具体,诗称:
寒食家家出古城,老人看屋少年行,……牧童骑牛下冢来,畏有家人来洒扫……三日无火烧纸钱,纸钱那得到黄泉,但看垄上无新土,此中白骨应无主。
当时长江流域乡村民间寒食的节日情况如何呢?《全唐诗》徐凝《嘉兴寒食》诗云:
嘉兴郭里逢寒食,落日家家拜扫回,唯有县前苏小小,无人送与纸钱来。嘉兴唐时属苏州,地处长江下游。但“家家拜扫”、为逝去的亲人送纸钱之俗当不仅限于此地。《全唐诗》所录宋之问《寒食江州满塘驿》、《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张说《襄阳路逢寒食》、窦常《之任武陵寒食日途次松滋渡先寄刘员外禹锡》、窦巩《襄阳寒食寄宇文籍》、杜甫《寒食》、《清明二首》、刘禹锡《酬窦员外使君寒食日途次松滋渡先寄示四韵》(卷361)、于鹄《襄阳寒食》以及王建《江陵使至汝州》等均言及长江上中游一带的寒食或清明节。
如上揭刘禹锡诗云“楚乡寒食橘花时,野渡临风驻彩旗”;张说《襄阳路逢寒食》诗言“去年寒食洞庭波,今年寒食襄阳路”;王建《江陵使至汝州》诗云“回看巴路在云间,寒食离家麦熟还”。知寒食、清明节日在广大的长江上中游地区普遍存在。其次为“踏青”。清明正值春光明媚,是踏青的好时节。长江流域各地多有此举。《全唐诗》来鹄《清明日与友人游玉粒塘庄》诗曰:
几宿春山逐陆耶,清明时节好风光……醉踏残花屐齿香。风急岭云飘迥野,雨馀田水落万塘。不堪吟罢东回首,满耳蛙声正夕阳。
来鹄,为晚唐著名诗人,曾长期游历于长江流域诸州郡,留下不少有关荆楚风俗的诗篇,如《鄂渚除夜书怀》、《鄂渚清明日与乡友登头陀山》、《洞庭隐》等。前述其《清明日》诗未言作于何地,从其游历所及和诗中所提到的“岭云”、“万塘”等判断,应在江南。知在当时,江南一带民间在清明节前后踏青之俗与北方并无大别。其三为文体活动。唐代寒食、清明节盛行各种文体活动,甚至出现了“五人为火’,的戏班子。据《酉阳杂俎续集》卷3载:“(满川等)五人为火……监军院宴,满川等为戏,以求衣粮,少师李相怒,各杖十五,递出界。”这种演艺活动当即民间艺人利用此节日以谋生即所谓“以求衣粮”的一种手段。
此外,本区的巴蜀一带还有一种称之为“蹙融”的棋类游戏。据《资暇集》卷中载:“今有弈局,取一道人行五棋,谓之蹙融。”又据《酉阳杂俎续集》卷4载:“小戏中,于奕局为一枰,各布五子角迟速,名蹙融。”当然,这两种棋类,今已失传,其棋盘及着法已不可考。
此外,唐荆楚地区在寒食、清明节还流行斗鸡、打秋千和施钩等游戏。具见《荆楚岁时记》,。角抵这一节日体育运动在荆楚地区也可看到。据《酉阳杂俎续集》卷4载:“荆州百姓郝惟谅,性粗率,勇于私斗。武宗会昌二年(842年)寒食日,与其徒游于郊外,蹴鞠、角力。”不知这种“蹴鞠、角力”在本区是否已成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