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史料利用范围
环境史的跨学科研究特点也可以从它所利用的各种各样的史料反映出来。所谓史料,是指“人类在自己的社会实践活动中残留或保存下来的各种痕迹、实物和文字资料”(注:李良玉:《史料学片论》,《福建论坛》2000年第5期,第55页。)。依据其表现形式,史料主要可以分为文字与实物两大类。此外,口传史料也是史料的组成部分,它主要是指在民间流传的口头传说和史诗。在美国环境史研究中,利用较多的是文字与实物两类史料。这些史料大大拓宽了传统史料的范畴,反映了环境史跨学科研究的特点。
美国环境史学家纳什在20世纪70年代率先讲授环境史时,他就认为,景观是一部历史文献,它包含了大量的历史信息。所以他鼓励学生到野外进行考察(注:纳什:《环境史概况》(Roderick Nash, " The State of Environmental History" ),载赫伯特·巴斯:《美国史研究概况》(Herbert Bass, ed. , The State of American History),芝加哥1970年版,第249页。)。沃斯特提到:要理解“在历史上发挥最根本作用的那些力量”,“我们必须经常走出议院、育婴室和工厂,出门在田野、森林和开阔地带漫步”(注:唐纳德·沃斯特:《研究环境史》(Donald Worster, " Doing Environmental History" ),载唐纳德·沃斯特:《地球的终结:关于现代环境史的一些看法》(Donald Worster, ed. , The Ends of the Earth: Perspectives on Modern Environmental History),剑桥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89页。)。沃斯特最近还提到:“我总是告诉我的研究生去选择一块地方……然后发掘它的环境历史……去认识它的地质、植被、土壤、气候的类型以及人类到来后的影响。”(注:沃斯特:《为什么我们需要环境史?》,《世界历史》2004年第3期,第11页。)这两位权威学者都意识到,田野调查、实地考察对环境史研究的重要性,中国有一句谚语,所谓“行万里路,破万卷书”,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每一个地方,每一处景观,都或多或少地保留着过去的信息,这些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该地的环境变迁史。在环境变迁研究中,“断代是十分重要的,对于各种环境变化过程和环境事件,只有将其置于时间标尺之上才有确切意义,也才能从中找到规律性的东西”(注:黄春长:《环境变迁》,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1页。)。在实际工作中,树木年轮、孢子花粉是环境史学家从事断代分析最常用的一些史料。
树木年轮学创立于20世纪上半叶,通过树木年轮的宽窄来观察较长时期内影响树木生长的外界因子的变化。年轮是树木生长的“年谱”,“它不只记录了树木自身的年龄,还记载下环境和气候等综合外界因子对树木生长的影响,如光照、水分、温度、土壤条件及生物之间的作用等。现在研究还表明,树木年轮可记录环境污染及大气成分变化、地震、火山爆发等”(注:刘宏颀:《树木年轮——环境气候的档案》,《植物杂志》1993年第4期,第38页。)。因此,树木年轮通常被人们称为过去环境变化的“记录器”(注:马利荣、卜春林:《树木的历史“档案”——年轮》,《科学世界》1994年第7期,第23页。)。
树木年轮分析的成果在环境史研究中得到了大量的利用。比如,美国学者通过对巨松的年轮进行分析,发现了美国大平原地区干旱周期和雨季周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循环交替,每隔35.7年,这里就会出现持续时间不少于5年的干旱;大约每隔55.6年,就会再次发生持续时间不少于10年的大旱(注:道格拉斯·赫特:《尘暴:农业和社会史》(Douglas Hurt, The Dust Bowl: An Agricultural and Social History),芝加哥1984年版,第3页。)。又比如通过分析树木的年轮和过火后树木上疤痕的位置,就有可能知晓历史上该地发生林火的具体年份。另外,树木的形态也能反映一些很有价值的信息,树冠特别巨大的古树,它所在之处以前应该是草原或比较开阔的地方;而分布在林区的树木,一般树冠较小,而且集中在树的顶部;那些长出丛丛新枝的树木,就表明它周期性地被人采伐(注:戈登·惠特尼:《1500年以来北美中部的环境变迁史》(Gordon G. Whitney, From Coastal Wilderness to Fruited Plain: A History of Environmental Change in Temperate North America from 1500 to the Present),剑桥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33页。)。
孢粉分析是研究保存在地层中的化石孢粉。孢粉与植物的繁殖有关,每一种植物的孢粉都不一样。由于孢粉外壁坚固,能耐高温高压和强酸强碱,因而孢粉在地层中能完好地保存亿万年之久。同时它体轻量大,在几乎所有地层中都有保存,因此,通过孢粉分析,就可能恢复各个地质历史时期的古气候、古地理和古生态(注:王宪曾:《孢粉学的应用纵横谈》,《地球》1985年第6期,第16页。),重现自然的沧桑巨变。孢粉分析已经在考古学中被广泛应用,用于“确定考古遗址各文化层及地层的年代;了解古人类生活的自然环境及其变迁历史,人类社会发展与其周围自然环境的关系;了解古代社会的文化发展状况,如农作物起源及其扩散”(注:姜钦华:《花粉分析与植硅石分析的结合在考古学中的应用》,《考古》1994年第4期,第372页。)。
迄今为止,运用孢粉分析已经取得许多成果。孢粉学为板块构造学说提供了新的证据,并表明“在侏罗纪以前美洲大陆和非洲大陆仍然一体相连……两大陆块自侏罗纪以后才开始开裂和漂移”,“而印度和欧亚大陆在地质历史上长期分离,直到早第三纪印度板块才与欧亚板块相碰在一起”(注:王宪曾:《孢粉学的应用纵横谈》,《地球》1985年第6期,第17页。)。此外,在发掘美国贝科斯河(Pecos)新墨西哥萨勒堡垒南约24公里处遗址时,考古学家通过花粉分析,断定该遗址的“年代是公元900—1250年。花粉分析结果发现,以藜科和苋属花粉占优势,禾本科花粉在文化层上部显著增加,并在几个层位中发现很多玉米花粉,证明在公元1200年后当地居民由原来的狩猎生活逐步转变为栽培种植的经济”(注:周昆叔、严富华、叶永英:《花粉分析法及其在考古学中的运用》,《考古》1975年第1期,第67页。)。
除实物史料外,环境史学家利用更多的还是文字史料。文字史料之卷帙浩繁,足令研究者望洋兴叹。美国学者惠特尼将历史生态学的史料分为文献资料、图表资料、统计数据系列、手稿四大类,他列举的资料对环境史学者说来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注:戈登·惠特尼:《1500年以来北美中部的环境变迁史》,第10页。)。
关于美国自然、地理、生态环境的记载大量散见于有关的探险日记、移民自述、移民指南、地区手册等文献资料。由于这些资料比较分散,不容易收集,利用起来有一定的困难。从战后以来,美国学者开始对这些资料进行整理和编目(注:罗伯特·唐斯:《美国印象:新大陆的海外来客》(Robert B. Downs, Images of America: Travelers from Abroad in the New World),伊利洛伊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加罗德·科尔:《美国漫游:从航海发现到现在,报刊游记文章汇编》(Garold Cole, Travels in America: From the Voyages of Discovery to the Present,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Travel Articles in Periodicals),俄克拉何马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约翰·杰克勒:《俄亥俄山谷观感:1740—1860》(John A. Jakle, Images of the Ohio Valley: A Historical Geography of Travel, 1740 to 1860),牛津大学出版社1977年版;弗兰克·弗赖德尔:《哈佛美国历史指南》(Frank Freidel, Harvard Guide to American History),哈佛大学出版社1974年版;奥拉尔·科德:《游记里的新泽西:1524—1971》(Oral Summer Coad, New Jersey in Travelers' Accounts, 1524-1971, A Descriptive Bibliography),新泽西州梅塔钦1972年版;罗伯特·休巴赫:《早期游客叙说美国中西部》(Robert Hubach, Early Midwestern Travel Narratives,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1634-1850),底特律1961年版;R. 韦尔:《来自旧边疆的声音》(R. W. G. Vail, The Voice of the Old Frontier),费城1949年版。),为使用者提供了按图索骥的便利。
探险日记、旅行自述非常有益于我们了解过去的景观,但在利用时,却不能不仔细甄别。因为这些文献有一些缺点:许多叙述相互矛盾,掺杂着大量对自然的偏见。许多新大陆的宣传手册渲染北美大陆的富饶,以吸引移民前来开发北美大陆。许多西去的移民是沿着已经开辟的路线前进,他们沿途所写并不能准确地反映途经地区的全貌。一些来自欧洲开阔地带的移民则夸大了森林的面积。另外,一些人提到草原野火和森林飓风,但他们究竟是有感于难得一见或是触目皆是,现在则不得而知。
在美国开发西部的过程中,博物学者和生态学家留下了许多科学考察报告。早期的博物学者如德雷克(Daniel Drake)、希尔德雷斯(Samuel Hildreth)、柯特兰(Jared Kirtland)、拉帕姆(Increase Lapham)已经意识并记录了拓殖带来的生态变化。在19世纪末生态学出现以后,许多生态学家力争在开发之前将保存尚好的景观记录下来。这些资料对从事美国环境史研究的学者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注:要了解早期的科学考察报告,可以参阅马克斯·迈泽尔:《美国自然史书目:开拓世纪,1769—1865》(Max Meisel, Bibliography of American Natural History: The Pioneer Century, 1769-1865),纽约1967年版。有关美国各区域和部分州的早期生态,则可参考埃玛·布朗:《美国东部的落叶林》(Emma L. Braun, Deciduous Forests of Eastern North America),费城1950年版;埃塞尔·米勒:《俄亥俄湾植物生态学书目指南》(Ethel M. Miller, Bibliography of Ohio Botany),俄亥俄州立大学出版社1932年版;霍默·豪斯:《纽约州植物生态学书目指南》(Homer D. House, Bibliography of the Botany of New York State, 1751-1940),奥尔巴尼1941-1942年版;C. 达林顿:《栽培植物染色体图册》(C. D. Darlington, Chromosome Atlas of Cultivated Plants),伦敦1945年版;H. 格林、J. 柯蒂斯:《威斯康星植被:书目指南》(H. C. Greene and J. T. Curtis, Bibliography of Wisconsin Vegetation),纽约1955年版;保罗·里泽:《伊利洛伊植被:书目指南》(Paul G. Risser, Bibliography of Illinois Vegetation),伊利洛伊州尚佩恩1984年版;马文·罗伯特、罗纳德·斯塔基:《俄亥俄高校有关该州植被的研究生论文题录》(Marvin L. Roberts and Ronald L. Stuckey, Bibliography of Theses and Dissertations on Ohio Floristic and Vegetation in Ohio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俄亥俄州立大学出版社1974年版。)。
在统计数据系列中,《美国联邦人口统计》是美国环境史研究常用的资料。美国人口普查始于1790年,此后每隔10年进行一次。1840年美国第6次人口普查还对各地方县的农林产品输出进行了统计。而从1850年起,人口普查表格还统计了单个农场的熟田、荒地、庄稼和家畜的数量。这些资料大都由各州图书馆、档案馆和历史协会保存。从1925年开始,人口普查的间隔由10年缩减至5年,由此就能够提供更加详细丰富的信息。此外,从1928年开始,美国林业局周期性地对美国林业资源进行统计,并不断更新。这些数据已经被用来绘制以县为基础的全国树种分布图。
还应该提及的是,美国还保存了比较完整的气象资料。19世纪早期,美国军队军医处就开始记录许多军事据点的气象情况,此后,美国军队管理局开始建立气象站。自1891年以来,美国气象局及后来取代它的联邦海洋与大气监测局,负责搜集全国的气象资料,并逐月发表《气象数据》(Climatological Data)。这些信息为环境史学家重新审视过去提供了参考(注:戈登·惠特尼:《1500年以来北美中部的环境变迁史》,第16页。)。
迄今为止,许多有关美国景观的最有价值的史料则是各类未付印的手稿。这些资料部分可见于美国国会图书馆不断更新的《联邦收藏手稿目录》(National Union Catalog of Manuscript Collections, NUCMC),而联邦政府档案则主要收藏于美国国家档案馆。在这部分资料中,土地调查报告的价值尤为突出。美国的西部开发是在联邦政府指导下进行的,在大规模移民拓殖以前,政府会编制待开发地区的土地调查报告,这些报告中往往包含了有关自然生态的丰富信息。但由于这些土地调查报告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不实之处,再加上取样方面存在偏差,所以在利用时应该谨慎小心。
总之,环境问题本身的复杂性、环境史与相关学科之间的密切联系、环境史研究需要利用的多方面的资料,都决定了环境史必须采用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但在现行的教育体制之下,对历史学者而言,掌握自然科学基本知识都尚且不易,更遑论追踪自然科学前沿。所以,跨学科研究对环境史学者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沃斯特曾经指出过这一问题,而派因也曾经以他的经历为例,来叙说环境问题的跨学科研究知易行难。尽管如此,跨学科研究作为一种理想,还需要环境史学家去不断尝试和追求,只有这样,环境史研究水平才有望不断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