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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时期的“南人”、“北人”(1)-历史学
来源:  作者:胡宝国  点击:次  时间:2001-07-15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自东晋十六国始,因长期分裂,南北两地在学术文化方面呈现出很多差异。这些差异历来为研究者所关注。但是回顾以往的研究史,我们发现研究者对涉及南北差异的一些关键性史料的理解并不相同,比如对《世说新语》记载的一段有关“南人”、“北人”的对话,研究者的认识就有分歧。这些分歧不解决,进一步讨论就很困难。
一 “南人”、“北人”
  《世说新语·文学》篇:
  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固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针对这段对话,唐长孺先生曾经解释说:“从来引这一段来说明南北学风的都以为褚裒、孙盛和支道林所说的南北就相当于以后南北朝的界限。我觉得在东晋时可能范围有些出入。褚裒(季野)为阳翟人,孙盛(安国)是太原人,所谓南北应指河南北。东迁侨人并不放弃原来籍贯,孙褚二人的对话只是河南北侨人彼此推重,与《隋书·儒林传序》所云:‘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虽同是南北,而界限是不一致的。”[1]
  唐先生关于“南北”地域界限的推测相当有分寸,只是说“可能范围有些出入”,而没有把话说死。这是很重要的,因为的确没有过硬的史料可以支持这一推测。《晋书》卷六二《祖逖传附祖纳传》:
  时梅陶及钟雅数说余事,纳辄困之,因曰:“君汝颍之士,利如锥;我幽冀之士,钝如槌。持我钝槌,捶君利锥,皆当摧矣。”陶、雅并称“有神锥,不可得槌”。纳曰:“假有神锥,必有神槌。”雅无以对。
唐先生试图用这条史料证成己说。他说:“祖纳为范阳人,钟雅为颍川人,这又是河南北人的彼此诋毁,与褚孙的相互推重事虽不同,而同以河南北相对比则一。”范阳在河北、颍川在河南,这自然是不错的,但问题是当时人钟雅、祖纳所使用的称谓恰恰不是“南人”、“北人”,而是“汝颍之士”、“幽冀之士”。此外,唐先生还引了卢毓《冀州论》中的一段文字:“冀州,天下之上国也。尚书何平叔、邓玄茂谓其土产无珍,人生质朴,上古以来,无应仁贤之例,异徐、雍、豫诸州也。”唐先生解释说:“何晏的贬抑冀州也许意在贬抑河内之司马氏。但卢毓为涿郡人,何晏、邓颺都是南阳人,卢毓为汉代经学世家,何晏则新兴玄学之创始人,这里的徐、豫与冀州也是河南北的对比,雍州只是作为陪衬而已。”[2]这里的问题与上面的例子相同,卢毓等人使用的也是具体政区的称谓而非“南北”。
  对于幽冀地区,除“幽冀”外,当时人也常用“河北”来指称。《三国志》卷一《武帝纪》注引《魏书》曰“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武帝纪》载曹操令曰:“河北罹袁氏之难,其令无出今年租赋!”《晋书》卷七一《陈頵传》载,解结问僚佐:“河北白壤膏粱,何故少人士,每以三品为中正?”这样的例子很多,但未见将“河北”省称为“北”的例证。
  对于大河以南地区,当时人也并不以“南”视之。《三国志》卷三五《诸葛亮传》注引《魏略》曰:
  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游学,……后公威思乡里,欲北归,亮谓曰:“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归故乡邪!”
《晋书》卷六五《王导传》:
  桓彝初过江,见朝廷微弱,谓周顗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
《晋书》卷七三《庾亮传》载庾亮上书曰: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容逃难,求食而已。
《晋书》卷一○○《陈敏传》:
  及赵王伦篡逆,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敏建议曰:“南方米谷皆积数十年,时将欲腐败,而不漕运以济中州,非所以救患周急也。”朝廷从之,以敏为合肥度支,迁广陵度支。
以上如汝南孟公威、谯国桓彝、颍川庾亮籍贯均在大河之南。又《陈敏传》前云“京师”,后称“中州”,据此可知当时人对大河以南地区习惯上是称“中州”,或称“中国”。[3]与此相适应,对该地之人则多称“中州士人”、“中州之士”、“中州人”等,如陈寿书称:“是时中州士人避乱而南,依(全)琮居者以百数”,[4]华谭致顾荣信中云:“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5]孙盛《晋阳秋》曰:“吴人以中州人为伧。”[6]类似的例证很多,不一一列举。
  关于“南人”、“北人”的含义,史籍中是有明确记载的。《三国志》卷五六《吕范传》注引《九州春秋》:
  初平三年,扬州刺史陈祎死,袁术使瑀领扬州牧。后术为曹公所败于封丘,南人叛瑀,瑀拒之。
《世说新语·排调》篇:
  晋武帝问孙皓:“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不?”皓正饮酒,因举觞劝帝而言曰:“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桮酒,令汝寿万春。”帝悔之。
《晋书》卷五七《吾彦传》:
  会交州刺史陶璜卒,以彦为南中都督、交州刺史。重饷陆机兄弟,机将受之,云曰:“彦本微贱,为先公所拔,而答诏不善,安可受之!”机乃止。因此每毁之。长沙孝廉尹虞谓机等曰:“自古由贱而兴者,乃有帝王,何但公卿。若何元干、侯孝明、唐儒宗、张义允等,并起自寒微,皆内侍外镇,人无讥者。卿以士则答诏小有不善,毁之无已,吾恐南人皆将去卿,卿便独坐也。”于是机等意始解,毁言渐息矣。
以上诸条中的“南人”显然都是指江南之人。又,《晋书》卷五四《陆云传附传》:“太康中,下诏曰:‘伪尚书陆喜等十五人,南士归称,并以贞洁不容皓朝,或忠而获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主者可皆随本位就下拜除,敕所在以礼发遣,须到随才授用。’”同书卷六五《王导传》载王导语:“顾荣、贺循、纪赡、周玘,皆南土之秀,愿尽优礼,则天下安矣。”同书卷六八《薛兼传》:“兼清素有器宇,少与同郡纪瞻、广陵闵鸿、吴郡顾荣、会稽贺循齐名,号为‘五儁’。初入洛,司空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以上“南士”、“南土之秀”、“南金”中的“南”,与所谓“南人”之“南”含义完全一致。我们再看有关“北人”的记载。《晋书》卷六七《郗鉴传》载郗鉴咸康五年(338年)临终语:
  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
郗鉴是兖州高平人,率领着北方流民来到南方,所以他说“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又,《世说新语·德行》篇: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邓攸是平阳襄陵人。平阳郡属司州。邓攸之甥称“北人”。此“北人”与郗鉴所云“北人”含义相同,都是指北方之人。
  总之,分析魏晋人用语习惯,可知“南人”就是指南方人,“北人”就是指北方人,与大河南北没有关系。
二 “渊综广博”与“清通简要”
  关于南人、北人学术上的差异,东晋褚、孙的讨论实际上并不是第一次,至少在东汉末年就已经有过讨论。《三国志》卷五七《虞翻传》注引《吴书》:
  策既定豫章,引军还吴,飨赐将士,计功行赏,谓翻曰:“孤昔再至寿春,见马日磾,及与中州士大夫会,语我东方人多才耳,但恨学问不博,语议之间,有所不及耳。孤意犹谓未耳。卿博学洽闻,故前欲令卿一诣许,交见朝士,以折中国妄语儿。”
孙策与中州士大夫的讨论也涉及到了南北学风的差异,只是没有用“南人”、“北人”的称谓,而是以“中州士大夫”、“东方人”相称。按孙策语,中州士大夫认为东方人学问不博,言外之意当然是认为自己学问渊博了,这与褚季野所谓“北人学问渊综广博”正可呼应,说明“北人”的确是指北方之人。值得注意的是,两次讨论都是在“学问”上比较南北差异。那么,什么是“学问”呢?一般而论,“学问”当然是泛指各种知识而言,不过东汉人所说的“学问”往往是专指经学上的学问。《后汉书》卷二二《马武传》:
  帝后与功臣诸侯讌语,从容言曰:“诸卿不遭际会,自度爵禄何所至乎?”高密侯邓禹先对曰:“臣少尝学问,可郡文学博士。”
《太平御览》卷二二八引《东观汉记》:
  周泽少修高节,耿介特立,好学问,治《严氏春秋》,门徒数百人,隐居山野,不汲汲于时俗。
《后汉书》卷四四《徐防传》注引《东观记》载防上疏曰:
  试《论语》本文章句,但通度,勿以射策。冀令学者务本,有所一心,专精师门,思核经意,事得其实,道得其真。于此弘广经术,尊重圣业,有益于化。虽从来久,六经衰微,学问寖浅,诚宜反本,改矫其失。
《三国志》卷四九《士燮传》:
  燮体器宽厚,谦虚下士,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耽玩《春秋》,为之注解。陈国袁徽与尚书令荀彧书曰:“交阯士府君既学问优博,……《春秋左氏传》尤简练精微,吾数以咨问传中诸疑,皆有师说,意思甚密。又《尚书》兼通古今,大义详备。闻京师古今之学,是非忿争,今欲条《左氏》﹑《尚书》长义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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