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婚姻关系方面。在征服辽东的战争中,努尔哈赤为了笼络汉人降将,曾将自己的孙女(其第七子阿巴泰之女)嫁给降附的明辽东抚顺守将李永芳,号称李驸马。后又以宗族女,嫁与李延龄(又名李率泰)。也曾以宗族女嫁与因密报军机而立功的抚顺商人佟养性,称佟为“石乌礼额驸”。在进入辽沈以后的几年中,满汉民间通婚情况,史乘几无记载。但是既然在后金建国后,并不禁止满汉通婚,因此在两个统治集团,在低层平民中,两个民族通婚,都曾是十分普遍的现象。特别是进入辽沈以前,女真人入边,掳掠汉人与之通婚,屡见不鲜。而进入辽沈以后,满汉人民同居共室,又怎么能骤然终止通婚呢?再说,我们在主要史籍中,尚未发现入关前有限制满汉通婚的任何记载。因此可以推断,除了上述的满汉之间通婚事例外,满汉民族间互相通婚应该说是不乏其人的。
努尔哈赤统治辽沈地区以后,之所以要不遗余力地强制推行其满汉一体化政策,是有其原因的。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努尔哈赤早就深受汉文化的熏陶,他善于学习汉民族先进的东西。
努尔哈赤兴起于明王朝日益腐败之际。努尔哈赤祖父因给明军作向导,死于战火。他在袭祖、父职任卫指挥以后,“继祖父之志,仍学好忠顺”20,并“时送所掠汉人,自结于中朝(指明廷)”21,得到明廷信任。先后加升都督职衔,晋封为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少年时代曾投在辽东守将李成梁部下,“每战必先登,屡立战功,成梁厚待之”22,因此而与李成梁及其子李如柏结下十分密切的关系。明人有说“建酋(指努尔哈赤)与成梁谊同父子”23,亦有说“如柏兄弟与奴酋有香火之情”24。《国榷》卷八三谈迁则说,努尔哈赤“幼孤育于成梁,年十六遣归本部”。上述记载是否属实,姑且不究,但至少可以说,努尔哈赤与李成梁父子关系非同一般,而这种关系对于努尔哈赤成长以及他对辽东汉区的了解都是至关重要的。努尔哈赤本人受汉文化影响很深,他十分注重学习汉民族先进的经济文化,信任有才干的汉人。据朝鲜《李朝实录》卷七零记载,早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有人就在建州女真“见折(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人龚正六……。老乙可赤(即努尔哈赤)号为师付,方教老乙可赤子书,而老乙可赤极其厚待”。努尔哈赤手下还有个歪乃,“歪乃本上国人,来于奴酋处,掌文书”25。萨尔浒之战中被俘的朝鲜人亦亲见“胡人(指努尔哈赤)文书,辽人董大海、刘海专掌”26。可见,努尔哈赤身边掌笔墨的秘书之类的人物,主要是汉人。这些有一定文化修养的汉人,在女真社会中必然产生很大的影响作用。甚至努尔哈赤的亲信侍卫亦有不少汉人,“高皇帝创业之初,有洛翰者,本姓刘,中原人,以庸至辽。初给事于建州,颇勤俭有勇力。高皇帝赏识,拔为侍卫”,深得努尔哈赤信任,“倚如左右手”27。总之,努尔哈赤自幼年一直受明封为龙虎将军,多次到北京朝贡,经常来往于辽东汉区,广为结识辽东守将,甚至身边文武侍卫都用汉人,耳濡目染,深受汉文化的熏陶。他熟悉汉话,能读汉文书籍。《满文老档》记载努尔哈赤的训谕中,对于中国古代典章文物非常熟悉,言必称汉唐,奉明制为圭皋。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努尔哈赤对于中原,特别对辽东的山川风物,明廷弊政了如指掌。明人也承认,“辽人兼辽兵、辽马、辽饷,努酋(指努尔哈赤)习知”28。所有这一切,都为努尔哈赤入居辽沈以后所推行的满汉一体化政策奠定了基础。
其次,努尔哈赤当时处于一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之下,即进入辽沈地区之后,民族矛盾尖锐、激烈,生产方式差异悬殊。显然,如果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治、经济作基础,努尔哈赤是很难在辽沈地区站稳脚跟的。努尔哈赤正是明智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把强烈推行满汉一体化政策,作为他立国定政的基础。在当时条件下,如果完全照搬辽东汉区的政治制度和封建制生产方式,这既不可能,又不现实。因为刚刚跳出奴隶制生产方式的满族社会,对于经营农业经济,并未达到十分熟练的程度。而一直习惯于游牧生活的女真人,一下子完全把他们固着在土地上,这也是很难办到的。而女真贵族奴隶主,也并不愿意一下子舍弃他们旧的特权。因此,把封建农奴制这种带有过渡性的生产方式,加诸满汉两族人民的头上,既不完全使汉族地区的生产方式作一次大的逆转和倒退,而对满族社会来说,也只是在旧的奴隶制的生产方式上向前迈了一小步,并不触及女真贵族的根本利益,这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应该说是明智的政策。
需要进一步探索的是,努尔哈赤的这种满汉一体化政策,究竟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客观上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首先,努尔哈赤的一体化政策的强制推行,客观上缩短了满汉民族之间,在生产方式、政治制度方面的差距,大大加速了满族社会的封建化进程,使一个经济文化本来比较落后的民族,在较短的时间内,由于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迅速地赶上了辽沈地区的先进经济文化,从而逐步填平了满汉民族之间差别的鸿沟。辽沈汉区的先进的封建经济文化,对满族社会具有强烈的吸引力,满族社会要在很短时间内弥合这一差距,必须克服来自各方面的阻力。而努尔哈赤强制推行的一体化政策即是在努尔哈赤不自觉的情况下,用暴力手段,扫除来自各方面的阻力,从而逐取缩小,以至最后填平了两者之间的差距。
其次,努尔哈赤在辽沈地区推行的一体化政策,又在客观上促进了满汉民族之间的交往和渗透,巩固了辽沈这块根据地。这对于后来皇太极占据整个辽东,以至最后清王朝入主中原、统一全国,都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当然,这种强制推行的一体化政策,本身就包含民族压迫、民族歧视的内容。满族作为统治民族,使广大汉族人民沦于被奴役的地位。但这种政策,毕竟使两个不同的民族处在一个共同政体中,这本身就扩大和加强了满族社会的力量。如果没有早期辽沈地区人民提供的物质财富,如果没有早期辽沈地区人民的兵源补充,努尔哈赤,特别是皇太极,又何以能扩建汉军八旗,又何以能得到千军万马,而最后打败明残余势力,以致最终入主中原。这就是清王朝为什么在入关之初仍旧把辽东当作它的大后方和根据地,入关以后满族统治者要将这些早期占领区的辽东汉人算作是“佛满洲”(即老满洲)的缘故。甚至在清奠都北京以后,“各衙门俱用旧官,正官俱用满人和辽人为之”29。显然,在清朝统治者的眼中,辽人已和满人具有同等地位。这一切,使我们不能不追溯到努尔哈赤时期的一体化政策。
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努尔哈赤的一体化政策是在暴力强制之下推行的,是伴随着残酷的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甚至是在野蛮的屠杀政策之下推行的,曾给满汉广大人民,特别是给汉族人民带来空前的灾难。一方面给刚刚挣脱奴隶制枷锁的女真人民重新戴上农奴的锁链,另一方面又使辽东广大汉族人民沦于农奴的地位。而在女真的大量拖克索田庄中,依旧严重地存在着严重的奴隶制残余,这些正是努尔哈赤强制推行的一体化政策的局限之所在。
总之,努尔哈赤人居辽沈以后强制推行的一体化政策,从总体上来看,对满族社会的进步,对中华民族历史的发展,有其客观的历史作用。努尔哈赤在其临终的前一年,曾十分自得地说:“我的国人,过去分别住在各自的地方。现今诸申、蒙古、尼堪,全部住在一城,像一家人一样生活”30。我们从努尔哈赤这些粉饰太平的言辞中,可以窥见这一客观的历史作用。那就是,满汉人民在强权之下,杂居共处,互相交往,互相渗透,逐步在生产方式、政治制度等方面日趋一致,从而促进了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共同发展。我以为,这是努尔哈赤一体化政策的主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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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满汉文老档·太祖》卷六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