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桂还,言尔等恐我杀降,故招之不从。夫我国用兵,宜诛者诛之,宜宥者宥之,酌用恩威,岂能悉以告尔。……一经归顺,我即加恩养,尔等定未之闻耶。今大凌河孤城被困,我非不能攻取,不能久驻,而出此言,但思山海关以东,智勇之士尽在此城。或者,荷天眷佑,俾众将军助我乎。若杀尔等,于我何益,何如与众将军共图大业。故以肝膈之言,屡屡相劝。意者尔等不愿与我共事,故出此支饰之言耶。倘实欲共事,可遣人来,我当对天盟誓,我亦遣人至尔处莅盟。……幸勿迟疑,伫俟回音。[50]
由上可见,皇太极对祖大寿等招抚是有诚意的,始终坚持招抚的政策。此时,祖大寿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外无援兵,内无刍糗,军民危急已极,”[51]城中“粮绝薪尽,兵民相食”[52]。于是祖大寿等企图突围求生,十四日,皇太极命参将姜新前来招抚,祖大寿便率领众官出城相迎,随之遣游击韩栋从姜新回营,观察虚实。韩栋回城后,将目击后金兵“纪律,及堵守戒严状,料一人不能潜脱,还白大寿。”[53]祖大寿感到突围很难成功,“降志始决”。[54]二十五日,祖大寿命义子祖泽润,系书于矢,自城内射出,“言令石副将(即石廷柱)来,亲与面议。”[55]二十六日,遣副将石廷柱,巴克什达海、库尔缠、觉罗龙什、参将宁完我等前往城南台下,令阵获千总张卫入城联系,城内明军游击韩栋偕张卫至,并对石廷柱等人曰:“我祖总兵官令尔石副将亲来。彼出城立于壕前,俟尔往时,亲告以心腹之言”。达海怕有诈,对韩栋说:“未奉汗命,不敢擅遣石副将往”。韩栋明白其意,便直言:“尔等若不信我等,可遣尔一人同往,即送祖总兵官子祖可法来,留于尔处。”于是韩栋回城,果领祖可法前来,至贝勒济尔哈朗、岳托营中,行抱见礼,受到热情款待。随后,库尔缠、宁完我等人立于城外壕边,石廷柱独自过壕与祖大寿相见。祖大寿曰:“人生天地间,岂有长生不死之理乎?惟有国、家、命三者是亲。我等既放弃尽忠朝廷,报效国家之念,惟惜身命,倾心归降于汗。然身虽得生,而不能与妻子相见之,生亦何益哉!尔等果不回军,欲进图大事,尔先攻锦州,当用何策以取之,则听尔便,倘得锦州,则我妻子可得相见也。”[56]当石廷柱返回时,祖泽润从城中射出书两函,这可能是祖大寿授意写的,其内容是对姜桂携书劝降未从的原因,及与石廷柱所言内容的解释和补充。石廷柱等回营后,向皇太极奏报了祖大寿言和祖泽润书,出城归降的条件,一是要求不要杀戮,二是进取锦州解救其眷属。皇太极得知后,关于前者在上书中已经言明,绝不杀害降者,有关后者则遣石廷柱等往谕曰:“尔等若愿议攻取锦州之策者,则可遣大臣官员来商议。”[57]当夜,祖大寿命祖可法、张存仁、韩栋前来,皇太极曰:“我既招降尔等,复攻锦州,恐我兵被创,不能前进。尔等既降,其城或尔等力攻,或以计取,乃听尔等自便。否则尔坐守其城,我亦将驻守尔等。”[58]祖大寿闻言,自知皇太极对其归心有疑虑,不愿出兵攻打锦州,因此只好计取。次日,他遣施中军往后金营曰:“我降志已定。至汗或杀或养,我归降后或逃或叛,俱当誓诸天地。再者,我若派奸细往锦州,我弟不可信,奸细倘被执讯,诘出虚实,为之奈何?或我亲率兵,佯作逃走之状,如何?唯汗睿裁也。”[59]二十八日,祖大寿与诸将“合谋归降”,何可刚反对,被推出城外处斩。随后祖大寿遣副将四人,游击二人前往后金营盟誓。皇太极与诸贝勒誓曰:“大明国总兵官祖大寿,……韩栋等,率大凌河城内众官兵民归降于我。如我对此归降将士,诳诱诛戮,及得其户口后,离析其妻孥,分散其财物牲畜,天地降谴,夺其纪算,使之夭折。凡归降将士若坏欺挟诈,或逃或叛,天地必谴之,夺其纪算,使之夭折。”[60]祖大寿等誓曰:“率众筑城,遇满洲国兵,围困三月,军饷已尽,率众出降,倾心归汗,毫无猜疑。归顺以后,官军人民家口,俱获保全。若大寿等违心背盟,天地鉴之,殃及其身,死于刀箭之下。倘汗以计诈害,亦惟汗自知之。”誓毕,皇大极派遣库尔缠等前往城内,问祖大寿曰:“取锦州之策,从速言之为好,宜当用何策以取之?”祖大寿曰:“我即亲往汗前商议此事。”[61]当晚,便出城至皇太极营中,受到热烈欢迎,行抱见礼,“遂定取锦州之策。”[62]二十九日夜,皇太极命贝勒阿巴泰、德格类、多尔衮、岳托等,率领换穿汉装的四千人马,与祖大寿所属旧部三百五十人,“作溃奔状,袭取锦州。”[63]二更,大凌河城内突然炮声隆隆,两军起行,不巧大雾迷漫,对面不相识,怕自相厮杀,便收兵而还,此计未成。十一月一日,皇太极与诸贝勒议定,放祖大寿回锦州,组织旧部,起兵献城。于是派人告诉祖大寿说:“今令尔至锦州,尔以何计入城。既入,又以何策成事”。祖大寿回答说:“我但云昨夜溃出,逃避入山,今夜徒步进城,彼未有不令入城者。……如初二日闻炮,则知我已入城,初三初四日闻炮,则我事成。”[64]皇太极欣然同意,当天晚上祖大寿带领二十六人,步行返回锦州。直到九日,祖大寿方遣张有功携书来到大凌河,奏曰:“先蒙盛意,常识于心。独相约之事,昼夜踌躇,难以骤举。且所携心腹人甚少,各处调集之兵甚多,众心怀疑,不胜恐惧。巡抚、巡按,防御甚严。又有陈二等三人,自大凌河逃回,机事渐露。是以迟误至今。……望皇上悯恤归顺士卒,善加抚养,众心既服,大事易成,至我子侄等,尤望皇上垂xī@②,俟来年相会,再图此事。吾心惟天可表,断不为失信之人也。”[65]皇太极见此书,并没有责怪祖大寿违背诺言,相反给予体谅和安慰。他复祖大寿书曰:“相约之事,将军不能速成,意寡不敌众故耳。徐为图之,尚须勉力。我欲驻此,专候好音。奈刍糗匮竭,难以久留,且携大凌河各官,暂归沈阳,牧养马匹,整饬器械,以候将军信息。至于将军计之成否,又何必言。惟速与回音,以副予望。将军子弟,我自爱养,不必忧虑。”[66]
皇太极考虑到官兵离家三月,思亲厌战。同时也想到祖大寿的处境,及归降诸将眷属的安全。因此,他不愿这时攻占锦州,于是下令毁大凌河城,率领诸贝勒大臣和归降官兵凯旋而归,十五日回到沈阳。大凌河之战的胜利,对明的宁锦防线是个沉重打击。
五、结语
皇太极即位后,“参汉酌金”进行改革,大凌河之战中可见三点颇有意义的变化。
第一,用人以策略为先。皇太极广泛任用汉官,而这批人往往为了名声,宁死不愿合作。因此,皇太极则以策略用人,使其归降,大凌河之战就是一例。如对祖大寿,皇太极致祖大寿书中,既自谦,又尊重对方,书曰:“因我起自东陲,但知军旅之事,至于养民驭兵之道,实所不知。……倘得倾心从我,战争之事,我自任之,运筹决胜,惟将军指示。”[67]当祖大寿归降后,要求潜回锦州聚所属旧部夺城,这样可能一去不回。皇太极认为“与其留大寿于我国,不如纵入锦州,令其献城,为我效力,即彼叛而不来,亦非我等意料不及而误遣也。彼一身耳,叛亦听之,若不纵之使往,倘明国令人入据守锦州、宁远,则事难图矣。今纵还大寿一人,而先携其子侄及其诸将士以归,厚加恩养,再图进取,庶几有济也。”[68]祖大寿果然一去不返,皇太极并未责怪。又如监军道张春被俘以后,不肯剃发,誓死不降。皇太极感叹说:“壮哉,鬼神且惮之,朕敢违天杀春乎!子卿之事任为之。”[69]没有杀之,令与白喇嘛同居沈阳三官庙,一住十年,始终不降。对大凌河归降诸将,没有杀戮,赏赐甚厚,设大宴,亲自酌酒慰劳,这批汉官后来有的成为皇太极的谋士,有的成了汉军八旗的著名战将。明清之际是个风云变幻、剧烈动荡的年代,许多人根据自己的利益和追求选择生活道路,皇太极以策略用人,起到了壮大自己,削弱敌人的作用。
第二,开始进入冷热兵器并用时期。后金兵作战原“未备火器”。[70]天聪五年正月,首次仿制红衣大炮成功,建立了炮兵兵种。三月,皇太极考察炮兵素质,“出阅新编汉兵(炮兵),命守战各兵,分别两翼,使验火炮鸟枪,以器械精良,操演娴熟,出帑金大赍军。”[71]七月,令总兵官佟养性率领炮兵第一次出征,参加大凌河之战。这支炮兵营于锦州大道,与明援军展开激烈炮战,还摧毁大凌河城周围,及至广宁一路的墩台,发挥了火炮巨大威力。因此,明廷震惊,兵部题本中指出,“火器原为中国(朝)长技,……但所为长技者,已为奴有,则我之防范可不为绸缪,以遏其将来之狂逞乎!”[72]大凌河战后,皇太极更加重视炮兵,大批制造红衣大炮。这在清朝开国和清初统一战争中起了重要作用。
第三,首次围城打援战术演习成功。皇太极深知后金八旗兵长于野战,不善攻坚,以轮番人海战术强攻坚城,得与不得,皆要付出重大伤亡。因此,这次大凌河之战,改变过去的打法,指出“攻城恐士卒被伤,不若掘壕筑墙以困之”,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术,无论明军出城突围,还是外来援军,对八旗兵都有利发挥野战的优势。此次战术演习,提高了组织指挥能力,锻炼了部队协同作战技能。到了崇德年间,明清松锦大决战,皇太极用大凌河之战成功的围城打援战术,在锦州城外掘壕筑墙,祖大寿再次被围困,蓟辽总督洪承畴等,率领明军步骑十三万前来解围,结果全军覆没,洪承畴被擒。锦州城长期被围困,城内出现人食人,祖大寿无计可施,只好开城第二次投降。自此,明朝在关外精锐丧失殆尽,宁锦防线彻底被摧毁。
注:
[1]《明熹宗实录》卷67,天启六年正月癸酉。
[2]《明熹宗实录》卷68,天启六年二月丙子。
[3]《明熹宗实录》卷86,天启七年七月己卯。
[4]《明清史料》甲编,第1本,第48页。
[5]《清太宗实录》卷6,天聪四年二月甲寅。
[6]《明史》卷259,袁崇焕传。
[7]《明史》卷259,袁崇焕传。
[8]钱仪吉:《碑传集》卷4,内秘书院大学士范文肃公墓志铭。
[9]《清太宗实录》卷5,天聪三年十一月。
[10]《清太宗实录》卷5,天聪三年十一月。
[11]《清太宗实录》卷5,天聪三年十一月。
[12]《明史》卷259,袁崇焕传。
[13]屈大均:《广东新语》卷16,大铳。
[14]红衣大炮即红夷大炮,明人称满族为夷,因以谐音改为红衣大炮。
[15]《清太宗实录》卷8,天聪五年正月壬午。
[16]《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五月。
[17]《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五月。
[18]《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五月。
[19]《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六月。
[20]《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六月。
[21]《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七月。
[22]《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七月。
[2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下,第1128—1129页。(以下简称《满文老档》)
[24]《满文老档》下,第1131页。
[25]《全辽志》卷1,图考。《锦州府志》卷2,古迹。
[26]《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八月。
[27]《满文老档》下,第1131页。
[28]方裕谨选辑:《明与后金大凌河城之战史料片断》,见《历史档案》1981年第1期第28页。
[29]《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八月。
[30]《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八月。
[31]《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32]《满文老档》下,第1160页。
[33]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五,锦宁战守。
[34]《满文老档》下,第1143页。
[35]《满文老档》下,第1148页。
[36]《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九月。
[37]《满文老档》下,第1151页。
[38]《满文老档》下,第1151页。
[39]《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九月。
[40]《满文老档》下,第1153页。
[41]《满文老档》下,第1153—1154页。
[42]《满文老档》下,第1154页。
[43]《满文老档》下,第1154页。
[44]《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九月。
[45]《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九月。
[46]《满文老档》下,第1133页。
[47]《满文老档》下,第1140—1141页。
[48]《满文老档》下,第1150页。
[49]《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50]《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51]《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52]王先谦:《东华录》,太宗朝,卷1。
[53]《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54]《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55]《满文老档》下,第1163页。
[56]《满文老档》下,第1165页。
[57]《满文老档》下,第1167页。
[58]《满文老档》下,第1167页。
[59]《满文老档》下,第1167—1168页。
[60]《满文老档》下,第1169—1170页。
[61]《满文老档》下,第1170页。
[62]《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63]《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月。
[64]《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一月。
[65]《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一月。
[66]《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一月。
[67]《清太宗实录》卷9,天聪五年九月。
[68]《清太宗实录》卷10,天聪五年十一月。
[69]左懋泰:《张公传》,引自张玉兴:《张春及其<不二歌>》,见《清史研究》1992年第4期。
[70]《清朝文献通考》卷194,兵16。
[71]《清太宗实录》卷8,天聪五年三月。
[72]方裕谨选辑:《明与后金大凌河城之战史料片断》,见《历史档案》1981年第1期第28页。
字库未存字注释:
@①原字为木加锷右
@②原字为目加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