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何耶?我这里主要指唐诗之前的古诗十九首,以及同期的汉魏六朝诗歌。说起中国的传统诗歌,没有不首推唐诗的。记得上中学时,课本里选了不少,我们背诵下来,至今记忆犹新。尤记五年之前,当我还住在一个机关宿舍大院时,某个星期日,有大篷车拉来不少的新印制的善本书籍:比如《孙子兵法》《菜根谭》《资治通鉴》与《唐诗宋词元曲》等。每部都有厚厚的纸匣,打开之后,里边是精印的线装书,纸张还发散着檀香气息。每部售价仅一百元,卖书的人称原价八百,如今是“大流血”与“大牺牲”。听他的!我砍价到每本八十,于是就买了上边那四大册。等抱回家,妻子一见就嚷嚷:“都要搬家了,你还乱买东西!”我翻开《唐诗宋词元曲》那一册,抽出来把纸页翻开,有意让檀香味道四处飞散:“你闻闻,你闻闻……” 几年过去,我习惯把《唐诗》打开了放在手边。等有了闲空,就半躺在沙发上,随意翻阅起来。这样能带给人一种情怀,尤其能使我安静。但没料想,最近翻寻旧物时,发现了一批旧的新书。它们多是五十年代后期印的古典文学,出版社都是大社,内容也无非是唐诗以及汉魏六朝诗歌之类。尤其让我自己都惊讶的是,其中大多是别人看过又转手出售的旧书,价格嘛,也仅仅是八角七、九角三或一元零几分。但点校者及写序者都是大家。再一翻,更发现一个奇处,书的扉页上通常有原书主的签名,书中往往还有他的批注。这一来,我除了仔细品味序言之外,还不时参照原主人读书的心得。这就不免让我沉浸到了久远的年代中,并感到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了。 我特别关注《汉魏六朝诗选》那一本,因为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古诗十九首。其前,还有很短的一首“古歌”:“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能不憔悴?”就这样二十个字,何等朴素又何等直截!我认为,这样原生态的诗歌,丝毫不亚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而比晚唐李商隐、杜牧们的诗歌就更强出许多了。中国的诗歌在汉魏六朝时期,还远未成熟,但越是朴素,也就越发感人。等到诗歌发展到李商隐的“无题”阶段,他的那些更隐晦的诗句大量倾泻的时候,诗歌的生命力也就不强了。所以,我才斗胆写出了本文的题目:古诗优于唐诗。是优,是蓬勃,是有生命力! 我又想到了古典京戏:谭鑫培的《秦琼卖马》:“店主东带过了黄膘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兵部堂王大人相赠与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欠你的店房钱无奈何只得来卖它。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这段唱是当年我读书时,认真随从教唱腔的老师学过的。老师跟我们说:“如今我只是教你们这些腔儿,其中的内涵你们不会懂得。时代变了,你们也太年轻,不可能懂得其中那些深层的东西……”如今过了半个世纪,我似乎忽然明白了:这段唱腔,之所以在那个时代传唱九城,是特定时代气息决定的。腔也实在没什么,无非就是个西皮,但如今硬是很动人!我感受到其中原生态的厉害。教我们唱的老师都是梨园深处的过来人,对谭崇拜已极,觉得余(叔岩)还勉强吧,对马连良的评价就不高了。可我们学戏时数马连良最有市场,我们对之不甚理解。可我后来接触过马先生的弟子,得知马本人在民国十八年之前,还一贯自称“谭派须生”,只是后来嗓子坏了,才不得不改了戏路子,于是这才有后来的马派。 马之改腔是有原因的,就他个人讲也是成功的。但从须生主体的声腔讲,马大约还不能进入主流。这,也是我如今年龄趋向老大时才有的感怀。谭与马的关系,难道不与古诗与唐诗的情况有些相似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