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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更持红烛赏残花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7-02 00:00于哲学网发表

 

 



    人生并不总是充满了如意,更多的是平淡与遗憾,小我情怀与大我情怀之间,原本是没有取舍的,是相互依存,互为补充,相得益彰的。完美与残缺,人们往往会毫不犹豫选择完美,舍弃残缺,在艺术与文学上,人们对完美的追求更是达到了极致。

     

    常思,生活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美无处不在,可是能把美发挥演绎的却寥寥无几。本身存在的显性之美,再多语言,实则已经累赘。而那些并不被人注意的美,却往往溜出人们的视角,独自逍遥于世外。

     

    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每个人对客观事物的描述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世界就有了五彩斑斓,就有了形态万千。境由心生,外界的事物如何的美与丑,原本是和人的性情与心情有着十足关系的。

     

    丰盈之美,盛唐已至极,所有华美绚烂的色彩在彼时喷撒而尽,比之野马奔腾更多几分狂放与大气,比之山河奔流更有几分壮美与瑰丽。人常在盛唐的诗歌中流连忘返,怀想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的辉煌,曾经有过的奔放与自由,这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壮丽的一章。

     

    常想,这样的风范是属于男人的,伟岸的丈夫,该是壮怀激越,该是信马由缰,该是步履放达,该是让人即便是失意也要放远未来,充盈信心的。体态之健美,神采之自信,这就是盛唐,这就是文学之鼎盛。

     

    繁花落尽,一派萧索,茫然四顾,没了主张。精神上的失落,与社会的整体衰落成正比。中唐之后,再无盛唐之流畅洒脱,没有了滚滚而来,没有了浩荡而去。自盛唐之后,是否再无诗歌之美,艺术之魂了呢?

     

    人总是仰望着的时候,脖子是会酸疼的,高歌唱久了,声音未免就趋近嘶哑,精神与文学上的疲惫之感,让更多的人在衰落的社会发展中转向自我的内心体验,这种体验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是不多。盛唐,人们总是直抒胸臆,无论各自景况如何不堪,也都是心志坚强,神态自若,了然于胸,指挥若定。就是在分别之愁离别之痛也让人感觉到诗人力图渲染的豪放之气“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些词句,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与豁达。

     

    中唐之后,犹到晚唐,更多的人俯首低视,把目光投向那些低向尘埃的花朵。更沉着地平视自己,近距离的审视自身,拉近自己和外界的联系,发现自己,发现那些低微的,那些不为人道的,那些浮尘,那些衰草,那些散落于角落中自身自灭的事物,人性的回归在这些低调的色彩中有了新生,一些属于自我的文学美开始得到发现和发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样辞藻华丽,音韵悠扬,深情眷念,淒婉动人,无限迷茫的词句若从李白杜甫口中,断然是脱落不出来的,隐晦艰涩不是盛唐之风。而在晚唐就有了和谐之美,与社会整体的调子达到了统一,这样的诗句无疑让人感觉到了那种“几欲是吞声”的隐痛,而这些隐痛的心境描述在艺术的感染方面是比直接表达更让人动容的,是更具有艺术震撼力的。

     

    亮丽的流彩逐渐归于平和,柔美,含蓄,沉着,温煦,视野变小了,心灵的空间更大了,客观事物的陈述往往被虚化,性灵凸显出来了。即便有长剑当歌,起舞弄影,也是孤单和清寡的,是一种不胜寒风的,苍凉与落魄,凄婉与愁怨,在字里行间渗透,在情绪的渲染中扩散,与盛唐的高贵华美形成了鲜明的艺术对比。

     

    把这种低冷色调的美发展成熟并到极致的,当推晚唐李商隐。盛唐的铺陈与挥霍,饱满与激昂在晚唐之后已经鲜见踪迹,从阳刚到阴柔,人们的审美情趣也逐渐回归到了一种自然状态,“身无彩霞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完全由心象所构筑的形象,看似匪夷所思,实则相当精妙的把内心情感表露出来,达到与读者内心强烈共鸣的艺术效果。这些用内心幻象寄于客观事物的文学艺术表达,把中国汉语言文字的意境美推向了高峰,文字更有了多角度展现客观与主观之间相互替换,相互映衬的表达手法,在心象与外物之间构筑了一道互通的桥梁。人的内心情感和体验用朦胧凄艳的语言表达出雾里看花般更为悠远的情境。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的诗歌如烛光和泪的美女,哀而不伤,艳而不糜。在缠绵与清幽中让人顾盼回首,低眉浅语,有了万般风情万种情思,你可以任由心象在诗句中幻化飞舞,在内心情感的跌宕中起伏无定。

     

    李商隐的诗歌在阴柔之美中不乏病态,但是这些丝毫不减损其诗歌的温润而成熟,绚目而沉郁,回味绵长,意象万千。“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若断若续中,把人引向遐想,引向自身情绪的感怀,浮想联翩。他的诗歌无须去读懂,而是体会,是真正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只有在他所营造的情境中体验自身世界的感悟,回味诗人所要表达的情绪与心象,在似懂非懂之间感受诗歌独特的艺术魅力。

     

    《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是最能体现李商隐诗歌风格的,也最具代表性。这不仅仅是诗歌的沉博绝丽之魅力,而更多在于他把枯境与残缺用一种典雅清丽的心绪完美的表达出来,让人在意境的残缺中体味美,感受美,意想美。为后代的词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影响了大批词人的创作。如李清照的“红耦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这些微妙而细致的手法,在盛唐的诗歌中无多,而在他的诗歌中大量出现,到此诗更是达至顶峰。

     

    骆氏亭的清幽绝尘,牵动了诗人怀友之思,这思念如水清纯,外界的环境与内心的情感层次递出,自然流畅,秋日夜来相思雨,声声敲扣诗人心。在风荷摇曳中,谁能辨别风声,荷声或雨声,这样缠绵动人的心境与情境交相辉映,渐次交替中,诗意的美感顿现,而枯荷之美为众多的咏荷诗词更添别致的风韵。寂寥长夜何足叹,荷雨相思绵更长。此诗读来千回百转,心魂荡漾,逶迤绮丽,空灵飘逸,动感与静态的韵律风致让人掩卷而思不绝。

     

    这首诗歌的另一意义在于丰盛了我国对于荷花的咏叹,别树一帜的把枯境的美用虚幻现实相结合的意境反衬,而不是通过直白的描述达到动人的艺术效果。过于圆满的事物,都先天地剥夺了人的奇特想象力和创造力,在艺术效果上,悲剧性的美往往是直透人心的,残缺的美让人更能富足想象,无限发挥人内心潜在的对于美的追求与向往。这些美的幻象是完全私人的,是不被任何外来人和事物破坏和打扰的,具有更加独立的孤傲的美丽,更单纯与圣洁。

     

    把秋后盛极而衰的枯荷赋予生命的质感的象征,在恣意宣泄的盛开与凋零的瞬息之间把握璀璨而夺目的光芒,在水流落花之美中又可感怀流光溢彩之美,在枯境中品味静美,在生命貌似脆弱中感受坚强,美总是要逐渐失去往日的光泽,而当这些附着的光彩不再的时候,生命更有了一份从容淡定,豁达与宽容。

     

    红衰翠减,原本是无限凄凉,让人感怀忧伤的,但是雨中的枯荷,因毅然倔强的身姿而更让人感觉生命的超越与顽强,这种傲视是对生命最后的盛开,是对命运的坦然。在生命的尽头抒唱最后的华章,其冷寂清幽雅静绝艳,在思念的情感抒发中更为动人心弦。

     

    枯荣之间本是人生常事,繁花之美人人爱,但残枯之美却并非人人能品。没有历练后的豁达,没有久经人世风霜严相逼后的澄静,如何能体会这生命之秋最后的盛美。香销玉殒,仍有余芳残留,仍有暗香盈袖,这些飘散不去的质洁高雅,是枯荷留存世间的最后一道风骨,以枯衰残败之躯而对抗恶劣环境的排压,婷婷立于世,毫不屈服,傲骨犹存。

     

    李商隐用优美雅致的笔触,在感伤与思念中传达着对生命的执着和热爱,对美好的珍存和宛叹。于是不难理解在他的笔尖之下,那些即将失去生命的自然之物也焕发着最强烈的美感,斜日,残花,冷灰,残烛无不蕴籍着深厚的意向,无不昭示着生命的顽强,花落去,有芳菲残留,流连中的挽唱,是对世间美好事物最诚挚的咏叹赞美。没有不美的景象,只有不美的心灵,世间万物是造物主赐给我们丰盛的礼物,无论盛开还是衰败,都是一种自然的美丽,这些形态的存在,不因荣与枯而有美的低劣,只有美的不同。于是我们能有“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的雅趣之美。

     

    李商隐之后,更多的诗人词人把眼目放之于周遭的一草一木,在绚丽的诗歌辞赋中有了更深情动人的缠绵婉约,对人性自身最普遍的关怀,一种淡雅,一种柔情,别样于盛唐之高华明朗,更平易近人,在情感上更能融入诗人情怀,感受文学艺术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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