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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红学的那些人》之十二:欲寻何地看春归——徐恭时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9-03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徐恭时( 19161998 ),浙江平湖人,常用笔名“清秋”,自署“慰芹楼主”;上海师范大学研究员,古籍整理专家,对版本目录、图书分类、资料编撰俱有建树,与邓云乡、魏绍昌、徐扶明并称上海红学界四老。徐恭时上世纪六十年代始倾心红学、七十年代始发文章。曾主编《红楼梦》研究资料索引(1976-1982),绘《大观园平面示意图》,于《〈红楼梦〉研究集刊》连发系列探佚文章影响很大。

     

    徐恭时也独臂老人作揖——有一手。可红学大佬云集,“过江名士多如鲫”。胡适、俞平伯、周汝昌、吴世昌、吴恩裕、王利器等,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响当当的极品。有此遮蔽,徐恭时难免行而无迹,事而无传,文化版头条更是没他的份。道是:

     

    霏微细雨不成泥,料峭轻寒透夹衣。

    处处园林皆有主,欲寻何地看春归?

    —宋·王雱《绝句》

     

    徐恭时长期搜集有关曹、红资料和艺术品,执着修撰《红楼梦研究史事系年长编》。逝世前一个月,还补缀了新的材料;曾撰《曹雪芹传略》等红学文章,影响很大。但他在世时,出书很不容易,这些自然未能结集成书。这事很让后来的人惋惜,故陈诏有《忆徐恭时》诗感叹曰:

     

    蜗居闹市隔如山,救教问难几叩关。

    笔记累累高一尺,竟无册著在人间。

     

    徐恭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同居上海的邓云乡对他好生敬佩,1982年“红楼梦学术讨论会”在上海召开,取“老而好学,犹炳烛之明”之意,邓云乡曾撰一联以美他。道是:

     

    白发情深犹炳烛,红楼梦好且寻诗。

     

    徐恭时与越剧表演艺术家徐玉兰熟悉交好。1982年“红楼梦学术讨论会”结束时,全体代表驱车大观园建筑工地,时值该园初建,只有怡红院、潇湘馆稍具雏形。徐玉兰因演越剧《红楼梦》被邀请参加会议,徐恭时笑着对她说:“今天这么多客人来到你的‘家’,可要好好招待哟。”徐立即回答:“晴雯!客人来了,奉茶。”众皆笑。

     

    徐恭时研红治红之余,常雅兴大发,喜欢涂几首绿肥红瘦、海棠依旧。一九八三年十月一日。徐玉兰弟子钱惠丽等演越剧《红楼梦》,邀请上海红学家观看。演出结束后,几位主要演员来到剧场接待室,参加了由众多红学家莅临的座谈会。徐恭时兴奋地说:“看了演出很高兴,你们无愧老一辈艺术家的培养,并且有青出于蓝而不弱于蓝的感觉。”同时,即席填《忆江南》词四阕:

     

    红楼好  越讴播新音  西子浣纱千古绝  苎萝新秀清江临  木石负兰因

    红楼好  解味说酸辛  红毹重翻警幻曲  双玉初觌说亲亲  表字赠颦颦

    红楼好  怡红现后身  惠丽丰神潇洒态  玉兰全艺有传薪  并读证同心

    红楼好  妃子画真真  莉莉歌喉莺出谷  文娟绝调啭清新  焚稿恨难申

     

    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二十多位著名的红学家在江苏省军区招待所聚会,座谈诸暨越剧团演出的《红楼梦》,钱惠丽和几位主要演员应邀出席聆听。徐恭时一时动情,当场又题《忆江南》词四阕,作为上海所填《忆江南》未尽之续篇:

     

    红楼好  越水乳莺飞  二十娇龄喻均岁  嫣红姹紫斗芳菲  花奖小珠玑

    红楼好  艺技试漫评  辣子肉酸献媚语  掉包生剖割臂盟  惨缘洞房情

    红楼好  小鬟各擅场  细描睛眉如颦式  引嗔花姐似尝姜  鹃啼最凄凉

    红楼好  红界聆新声  寸短尺长陈多见  挥毫填谱语笑盈  座谈寄深情

     

    周汝昌对徐恭时也好感,也反感。他说,自己的《〈红楼梦〉新证》出版后,徐恭时“替我勘列误字,十分详细”,“使我至深感动”。可在曹雪芹佚诗论争中,徐恭时与吴世昌一气,曾经惹周汝昌不快。因此渊源,周汝昌曾经劝化梁归智说,徐恭时的探佚用功虽勤,但拘泥于情节、细节猜测,站得不高,缺乏更宏广的眼光——对曹雪芹精神境界的理解。

     

    徐恭时是浙西平湖人,与许多红学奠基者、以及现当代红学大腕是同乡——周春、黄金台、陈其泰、戚蓼生、舒元煒、袁枚、三六桥、王国维、吴世昌、俞平伯等,出于对故乡文化的偏好,徐恭时认为红学始盛于浙西,且认为于一七九三年,《红楼梦》从此地乍浦港第一次走向世界——被运至日本长崎。当然因为有这一节,乍浦建有“海红亭”一座,平湖红学亦发达。

     

    徐恭时引人注目的工作有三点。

     

    1、   统计《红楼梦》人物。

     

    《红楼梦》究竟写了多少人物,清嘉庆年间姜祺统计共四百四十八人。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红楼梦人物谱》,共收七百二十一人,人各有传,字数长短不一。此书中又收《红楼梦》所述及古代帝王二十三人,古人一百一十五人,后妃十八人,列女二十二人,仙女二十四人,神佛四十七人,故事人物十三人,共二百六十二人,每人略考其生平及传说。以上二者合计,共收九百八十三人。

     

    在历年阅读中,徐恭时先以庚辰本作底本,逐回逐段把人名材料作成札记,广览诸家表谱,相互核对,最后把人物归类。统计出:()、宁荣两府本支:男十六人,女十一人,宁荣两府眷属三十一人。()、贾府本族:男三十四人,女八人。()、贾府姻亲:男五十二人,女四十三人。()、两府仆人:丫环七十三人,仆妇一百二十五人,男仆六十七人,小厮二十七人。()、皇室人物:男九人,女六人。宫太监二十七人,宫女七人。()、封爵人物:男三十七人,眷属十四人。()、官吏:有姓名及职名冠姓的,男二十六人,只有职称的三十八人,胥吏男三人。()、社会人物:各阶层男一百零二人,女七十一人。医生男十四人,门客男十人。优伶男六人,女十七人。僧道男十七人,尼婆四十九人。连宗男四人,女四人。()、外国人:女二人。()、警幻天上:女十九人,男六人。总计:男四百九十五人,女四百八十人,合计:九百七十五人。其中有姓名称谓的七百三十二人,无姓名称谓的二百四十三人。

     

    2、在吸收众多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徐恭时曾拟定《红楼梦》八十一至一百十回的回目如下:

     

    081、山雨欲来红楼风满---商声变徵翠馆含凉

    082、顽愚子痛斥四书艺---篱下女悲咏十独吟

    083、出芸轩情路隔蓬山---滞湘馆痴梦断蓝桥

    084、鬼蜮谗风刀逼月魂---颦卿恨冷月葬花魂

    085、离恨天旧册证前缘---伤心地新诔悼颦儿

    086、金玉姻元妃指俪匹---木石乖宝玉砸通灵

    087、花了事绛云放侍女---桃又红袭卿偶优伶

    088、玉无言空对晶莹雪---钗结情遥隔小重山

    089、梦功名贾兰拾青紫---博花诰李纨负虚名

    090、末世劫深苑玄真变---荣华尽凤藻芳魂消

    091、风雨路合浦萦别梦---淡和天杨村伴禅灯

    092、叹福尽史太君归西---剩空梁金鸳鸯离樊

    093、一捧雪南直祸胎召---猢狲赋芳园草木凋

    094、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095、葫芦揭雨村罪案发---苦雾飞恩候枷锁扛

    096、锦衣缇抄没贾候宅---都护军并籍体仁家

    097、革皇商运败金无彩---判流放势倒银空掷

    098、造业缴罪首系缧绁---萧墙变连群入狴犴

    099、狱神庙双鬟慰宝玉---水月庵芸哥探亲人

    100、侠友聚体情谋冰释---凡鸟孤身微扫雪阶

    101、瓜州渡妙玉遭泥陷---烟花巷刘姥拔青莲

    102、心机尽哀哀向金陵---痛回首卿卿果短命

    103、枝巢倾宝玉风萍泊---青云坠金钗雪里埋

    104、耻嗟食寒冬噎酸齑---寄废寺雪夜围破毯

    105、蒋琪官接养瞻前后---花袭人供奉有始终

    106、卫公子射圃获麟器---史孀娥银汉合新环

    107、邯郸梦幻境悟仙缘---秋夜月红尘谱新曲

    108、无稽崖悬崖撒手去---迷津渡涂迷复归来

    109、空荡荡食尽鸟投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110、青埂峰下重证旧缘---警幻仙子归揭情榜

     

    3、徐恭时曾参加曹雪芹画像辨伪(陆厚信绘),为正确的意见提供了新的证据(见刘世德等部分);曾参加曹雪芹佚诗辩论,属错误荒谬的一方;曾与其他学者推断曹雪芹卒于“清乾隆二十九年,岁次甲申,仲春二月十八日春分节间。”此即著名的“甲申”说。

     

    附录:

     

    刘梦溪“红楼梦与百年中国”(曹雪芹佚诗论争)

     

    曹雪芹能诗,而且风格近似李贺,这是敦敏、敦诚和张宜泉诗文中透露出来的,应属可信。脂批也说《红楼梦》作者有传诗之意。但除《红楼梦》之外,并没有完整的雪芹诗作流传下来,只敦诚《琵琶行传奇》的题跋中,有两个断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被敦诚赞为“新奇可诵”。这首诗其他六句是怎样写的,却无从知道,红学爱好者无不深以为憾。

     

    1973年左右,曹雪芹《题琵琶行传奇》佚诗忽然面世,《红楼梦》研究者中间争相传阅。1974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编印的《红楼梦研究资料》曾予刊载,全诗八句为:

     

    睡壶崩剥慨当慷,月荻江枫满画堂。

    红粉真堪传栩栩,渌樽那靳感茫茫。

    西轩鼓板心犹壮,北浦琵琶韵来荒。

    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不久,吴世昌和徐恭时两先生撰写出详细笺释、论证和评价的文章,题为《新发现的曹雪芹佚诗》,发表在19749月印发的南京师范学院编的《文教资料简报》增刊上,1975年第一期《哈尔滨师范学院学报》予以转载。吴、徐写道:“从这诗的思想性、艺术性,以及韵律、技巧等种种方面加以考察的结果,认为这是雪芹原作。”盛赞“雪芹此诗;是思想性和艺术性高度统一、浑成的优秀范例”,可以用此诗“作为衡量别的相传是曹诗,(如果还有的话)的尺度”。这样,所谓雪芹这首佚诗便在全国范围内流传开了。但同时也有传闻;说佚诗是假的,并不是雪芹的原作,而是“时人拟补”。19764月增订出版的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录存了这首诗,周先生加按语说:“有拟补之者,去真远矣,附录于此,聊资想象。”

     

    接着,1977年,第四期《南京师范学院学报》刊出了《曹雪芹佚诗辨伪》一文,作者陈方,对佚诗的真实性明确加以否定。这样—来便激怒了吴世昌先生;再次撰写《曹雪芹佚诗的来源与真伪》,长达两万余言,发表于 1978年第四期《徐州师范学院学报》,公布了一系列关于佚诗“来历”的材料,引经据典,确认佚诗“不伪”。特别针对有人说“拟补”之人就是周汝昌,他痛加驳斥,认为周先生断“补”不出这样的诗作。他说这使人想起《晋书》里一个故事——阮籍的侄孙阮瞻不信鬼,来客与他辩论,辩不赢便作色曰:“即仆便是鬼!

     

    正当围绕曹雪芹的佚诗所进行的论争不可开交之时,香港的《七十年代》月刊在1979年第六期上披载出梅节的文章,直截了当地指出佚诗是假的,并说这是一个“骗案”,可以称为“红学界的‘水门事件’。”于是吴世昌又在1979年第九期《七十年代》上,以《论曹雪芹佚诗,辟辨“伪”谬论》为题,发表答辩文章,仍坚持佚诗不伪。梅节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四人帮揪出后,原人民文学出版社一编辑却揭露此诗是假古董,暗示作者就是周汝昌本人。吴世昌明知此诗来源可疑,却抢先发表,乃蒙骗群众。”吴世昌说:“梅节的行为已越出学术讨论的范围,成为一个法律上的诽谤问题”,他“保留另行处分之权”。19791116,梅节又在香港《广角镜》上撰文,题目是《关于曹雪芹“佚诗”的真相——兼答吴世昌先生的“斥辨伪谬论”》。至此,论争已呈白热状态。连顾颉刚、俞平伯两位红学元老也被卷入进来,因为吴世昌在文末附录了顾、俞给他的信函。

     

    吴恩裕是曹雪芹这首佚诗的先睹者,他的《曹雪芹佚著浅探》中的一则“琐记”,对佚诗的来历和流传过程有所披露,其中写道: 曹雪芹题敦诚之《琵琶行传奇》一折诗,敦诚于其《鹪鹁庵笔麈》中谓为“新奇可诵”,惜敦诚未引全诗……“全”诗既出,士林竞相传诵,《红楼梦》资料书,几无不翻印、注解,且复为文考释。近日颇有谓前六句为伪补者,又有谓为确系曹作者,一时视听颇乱。余以曾先睹此“全诗”为快,故仅就所知,以告读者。1971年冬,余在皖北濉溪之五铺镇,得周汝昌同志函示全诗,并云:“此诗来历欠明,可靠与否,俱不可知。”(19711226由北京所寄函)得周函后,余又函询该诗之所自来,据汝昌于1972114复函云:“(上略)至其来源,系人投赠,原录一纸,无头无尾,转托人送到。弟不在寓,亦未留他语。使弟一直闷闷,设法探访奇人。事实如此,原诗已奉目,弟绝无珍秘‘来路’之意,当荷见信。此与蜡石笔山照片之远投颁惠,同为异事,可为前后辉暎(裕案:原即作‘暎’,下略)。”据此两函,则汝昌虽获此诗,因不知其来源也。1972年春,余自皖去沪转杭,由杭返京后,与汝昌相晤时,仍谓不知投诗者为谁氏。殆上海印布该“全”诗后,余始闻人言,汝昌曾告人,谓该诗系时人所补。斯时也,谈《红楼梦》者多以为异:益以既知为时人所补,必知其为何人,何不明言其人也?又颇有人认为,前六句即出汝昌之手。他友之关心此问题者,知余与汝昌相善,时来相问,亦有外地不识之同志,投书见询。遂再度致函汝昌。得复云:“(上略)场韵七律,前六句确系时人之作,此诗当年唯写与二人,一为家兄,一即兄也。家兄一见,亦甚惊奇。后设法探询,知为时人试补。其人原非作伪之意;不过因苦爱芹诗,恨不得其全,聊复自试,看能补到何种水平耳。其诗笔尚可,但内容甚空泛,此其破绽矣。(芹真诗必不如此!)(下略)”观此书词气,则前六句为汝昌所补之说,似非无据。盖其所云:“其人原非作伪之意”、“苦爱芹诗”、“恨不得其全,聊复自试”诸语,已足使人疑为补者自解之词。然近见彼于新版《红楼梦新证》七五O页已刊入“全”诗;据汝昌之附记所云:“按雪芹遗诗零落,仅存断句十四字。有拟补之者,去真远矣,附录于此,聊资想象。”则又并非自承。似此迷离惝恍之言,实令人难于判断此“拟补之者”之为谁。然余所最不解者则为:倘系汝昌自补,何以1973年汝昌刊于《文物》第二期《红楼梦及曹雪芹有关文物叙录一束》一文之提纲初稿(该文系余代《文物》所约,提纲初稿均先交余处,后转《文物》)中,竟有解释该“全”诗一节?以故余彼时认为:此六句诗当然非彼所补。虽其后汝昌又函余将该节取消(该文提纲《文物》编辑部未看到),倘非出自曹氏而系彼自己所补,即提纲初稿亦不应写入也。余意汝昌考证《红》、曹,历有年所,辨伪析疑之不暇,讵可含糊其词,以滋世人之惑!时至今日,何靳一言,以释众疑?

     

    最早看到佚诗的吴恩裕先生也被打到闷葫芦里了。不过他对佚诗的来历交代甚详,说明只有周汝昌深知诗案底理;因此他期待周先生站出来释疑。 1979年,周汝昌先生终于站出来说话了。他说佚诗的前六句是他“试补”的,而且一共“试补”了三首,时间在1970年秋,刚从湖北干校回到首都的时候。至于有人“误以为真”,他说“这三首诗‘真’,不了”,原因“一是内容空泛”,“二是诗的风格不对”:“我非雪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雪芹那样的诗句的。真假之分,端在此处可见,其他都不须细论了。”聚讼多时,红学界为之惊诧的曹雪芹佚诗案,终于了结,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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