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媒体报道,清华大学日前将四书列为本科必修课,此举被某些专家学者誉为了解中华经典、弘扬传统文化、培养学生国学知识的创举。 看到如此报道和评论,不由自主大吃一惊:虽说建国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清华主要作为一所理工科学府享誉国内外,文科底子差了一些,但如此违背常识的逻辑和行为出自清华,还是颇有些让人意外的。 四书是不是中华传统典籍?是不是儒学经典?当然是。可是依靠阅读四书获得“一定的古文献阅读能力”(清华教授彭林语),恐怕是不容易的。 四书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本,其中《论语》和孟子都是语录体,前者最长一篇《先进》不过315字,后者最长也不过千字文,属于先秦早期古文,文章结构、形式都和大部分“古文献”差异很大;《大学》、《中庸》是《礼记》中的两个章节,宋代以后独立成篇,篇幅十分短小,作为大学本科学生,想要依靠学习这样的四本书“了解中华经典”、“获得一定古文献阅读能力”,恐怕是不现实的,宋代宰相赵普把半部论语读到滚瓜烂熟,后人仍然认为他文化水平不高。 不少支持此举的学者搬出古代传统,证明尊“四书”的重要性。古代尊四书不假,但那更多因为《四书》在儒学中奠基石的作用,唐代有“二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可见学习四书五经并非如这些学者所说的那样难、那样神秘——事实上唐宋所谓“明经”,考的是比四书难得多的五经(五经中仅《礼记》一本就达49篇,而《大学》和《中庸》不过是2/49),五经尚且如此,在本身应具备较高文化程度和领悟力的大学本科、尤其文科大学本科生里普及四书,又何须如此神秘其事、神圣其事? 清华将背诵当作高难度动作、当作创举,不断渲染其难度和推广决心,更是令行家发哂。须知不论诗词歌赋,最容易的便是背诵记默之学,过去的私塾里,小孩子在戒方的恐吓下,小小年纪便把“小三件”、“大四书”背得滚瓜烂熟,真有几个搞懂的,恐怕只有天晓得。清代考武举人、武进士,原本要让考生写“策论”(也就是作文)一篇,但大多数学生都是一介武夫,写不出来,最终不得不改为每人默写“武经七书”一段。中国的语文教学虽然有不少值得改进之处,但一直强调理解能力的培养,却是不错的,缘何到了清华这样的高等学府,反倒要学私塾的戒方式教学?缘何这样落后的教学模式,却被有些人当作先进经验鼓而吹之?到底是清华忽悠四书,还是四书忽悠清华? 清华声称开设这样的必修课是为了增加学生古文能力,可是前已述及,四书仅就古文读、写、理解本身的价值是有限的,要真正提高古文读、写、理解能力,需要全面了解从先秦散文到桐城派的各种文体,尤其唐、宋八家等的作品,需要兼收并蓄地涉猎经、史、子、集,触及散文、骈文、传记、诰敕等诸文体,才能广种薄收,有所助益,四书不但篇幅有限且局限于先秦前汉,而且均属于“子”类,“偏食”之讥,怕是不能免的。更荒唐的是,明明从小学五、六年级直到高中,中国的各种版本语文课本里均有大量古文作品,这些作品不论从历史跨度、或文体分布而言,均较为合理,如果教而得法,学而得宜,“获得一定的古文献阅读能力”完全不难,至少比背“四书”靠谱得多。如果清华有关方面认为,入校的本科生在中学里没好好读那些课文,需要重新造就,那大可以在原本的合理基础上加以完善(传统的《大学语文》虽有不足,至少偏食是不会的),缘何要把一桌饭菜都掀翻,逼着学生啃生肉,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世人,这是不折不扣的醇古? 更值得思索的是,清华究竟想培养的是懂得国学的现代人才,还是对儒学典籍似懂非懂的儒家弟子?如果是前者,须知国学并非只有儒学,中国传统典籍更是博大精深,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惟尊儒学、在儒学中惟尊四书、在四书中惟尊背诵记默之学,和当年的八股取士,又有多大差别?如果是后者,孔子主张“三人行必有我师”,向苌弘、老聃等人学习过多种知识,本人精通音乐、武术,能注解史书和整理诗经,从唐宋到明清,无数儒学思想家都提倡“经世致用”,反对死记硬背的腐儒,津津乐道于“国学最新创举”的清华,缘何竟取前儒之唾余? 也许清华忽悠四书,或四书忽悠清华,这个问题并非十分重要,也无需过多计较。但作为全国仰望的高等学府,有一点却是不得不计较的:一切都可忽悠,但学术不可忽悠,传统不可忽悠,学生的前途、社会的影响不可忽悠,不论四书、还是其它学问,都是一样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