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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伟经:我所见到的程千帆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9-1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近日读到不少回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文章,无端促我忆起与程千帆先生见面的旧事。

       

        那是19999月,我与妻相偕出游,到上海、南京等地旅行,去见一见我们已经多年未见,或与我早有通信却尚未见过面的文坛前辈及同辈朋友。在上海逗留了一个星期。蒙热诚的徐开垒兄长陪同,我们首先到华东医院探望重病中的王西彦。随后,徐开垒又同我夫妇一起驱车前去看望那年已九十高寿的柯灵。又一天,我们同徐开垒一块乘公交车到何满子府上造访。随即由何满子作东道主,邀我们同耿庸一起,于何宅附近一家餐厅畅谈了一个上午。我还在我们下榻的复旦大学校园内,先后两三次同贾植芳、潘旭澜欢聚。919晚,我夫妇乘火车离沪抵宁。我到南京,一是探望病了好些年,今已瘫痪在床的戈宝权,再就是要见一见程千帆。

       

        第二天早上,我们穿过南大校园,约八点半,来到一座花树掩映、宽敞舒适的平房。他和陶芸正在雅静的书房兼客厅候着呢。

       

        程千帆和陶芸原是金陵大学(南京大学前身)同届不同系的同学,程读中文系,陶读政治系。解放后,陶芸的前夫去了台湾,陶芸带着孩子留在南京,一直在中学教英文和语文,过着孤凄、艰辛的生活。而程千帆的原夫人沈祖棻,早年毕业于金陵大学国学研究班,先后在江苏师院、南京师院、武汉大学任教授。沈祖棻在古典文学教学、研究和旧体诗词创作上都有很大成就,她的诗词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就受到钱锺书、朱光潜的赞赏,是当代公认的女词人,却不幸于1977年夏突遭车祸离世。程千帆和沈祖棻的老朋友顾学颉,于《随笔》1989年第五期发表了长文《吊珞珈山上的幽灵》,详述程千帆于五十年代被打成“大右派”后,沈祖棻受到株连,备受凌辱,但仍亮节高风,甘于同程千帆一起共当苦难的二十年往事。“文革”结束,1978年程千帆带着丧偶的哀伤,应南京大学匡亚明之聘,从武汉返到母校任教。1979年与陶芸结缡,重组家庭。从此,都已年老的程千帆、陶芸日夕相伴,有了安定的晚年。陶芸成为程千帆的得力助手,除帮他看改研究生的英语作业,日常还替他查找资料、校对诗文、誊抄手稿,甚至代他给友人复函。我就收到过两封陶芸代程千帆复我的信。

       

        显然,我们的到来,使都已八十六七的程千帆、陶芸很高兴。陶芸为我们各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程千帆呵呵笑着,亲切地要我坐到他身边的长沙发上。作为晚辈,我觉得我们好像早已相识似的,一见面都没有什么客套,彼此都有不少话可说。那天,程千帆看去气色很好。他说,他和陶芸都看了我寄给他们的那本《文学路上六十年——老作家黄秋耘访谈录》,“我与秋耘先生还没有见过面,但我给他寄过一册由陶芸笔录的手抄本《闲堂诗文合钞》。我这个诗文小集,我自费印了四百册,分赠朋友。”我插话:程老,你这部诗文合钞,陶芸老师用毛笔抄写得非常清秀工整,它同时又是一本很好的小楷字帖。三年前你刚印出来,就题签寄赠给我一本。里边内容非常丰富,收入了你自三十年代至1995年作的主要诗词及序文,还收有朱自清抗战期间读过你的《萧萧》与《世味》两首律诗后致你的信,以及钱仲联的《闲堂诗存序》。可以说,你这部诗文集,是你一生经历、感时忧世的心得记录。他听罢微微笑道:“秋耘先生收览后给我来信,也表示欣赏我这个小集子。”我告诉程千帆:黄秋耘不止欣赏你程老的诗词,他最近写的一篇文章里,还引用了你那首《浣溪沙·己巳仲冬悼昭琛》的“弱息寻仙去未还,慈亲犹自念衣单,未名湖水不胜寒”等绝句。程千帆听了,“呵——呵!”两声,又禁不住为他敬重的这位北大老友王瑶教授的遽然病逝而感伤唏嘘。

       

        我们都说,黄秋耘很幸运,没有在1957年被定为右派。程千帆却在全国高校划右派划得最多的武汉大学,被划为“极右”。他戴了十八年帽子,迟迟于1975年才摘帽,却第二年就被贬为街道居民,每月领四十九元生活费度日。他放过鸭,看过牛,还为五头母牛生下小牛犊接过生呢。讲到这儿,年已耄耋的程千帆仍深深感慨道:“苏武牧羊十八年,我程千帆呢,牧牛十九年!”

       

        1978年夏,南京大学教授洪诚和山东大学教授殷孟伦、南京师院教授徐复,在苏州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时,不约而同地谈到“文革”前已在古代文学、历史学、校雠学、古代文学批评等方面学养深厚、卓有建树的老教授程千帆,而今却被当作“垃圾”,扔置在武汉一个街道。会后他们三位联名向“文革”中也被打倒、当时刚复职重返南大主持校务的老校长匡亚明推荐程千帆。而匡亚明校长,这位正直、开明的老共产党人,又是有识有胆、目光远大的教育家,正在求贤若渴。他得悉后,立即派出南大中文系副主任叶子铭,专程去了武汉。叶子铭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一个小渔村的破屋里找到程千帆。他代表匡校长,恳切地将程千帆聘到了南大。“我初到南大,学校组织上还没有来得及造册上报发给我工资,怎么办呢?”程老开心地笑起来,“匡校长就找来行政部门的人说,我匡某人不管你们怎么去想办法,就是卖破烂、卖旧报纸凑钱,也要从程老先生到校之日起,按月给他付足教授级工资,一块钱也不能欠!”

       

        重返讲台十多年,程千帆为南大带出了十名博士和近二十名硕士。198410月,他指导的莫砺锋顺利通过学位论文答辩,成为我国高校自己培养的第一位古代文学博士。

       

        文史兼治的程千帆还被任命为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顾问,被选为中国唐代文学学会会长。1990年已七十七岁的程千帆办理退休,但直到1998年他仍在家里为留在南大任教的学生审阅文稿。到南大二十余年,他重新修订出版了《史通笺记》《文论十笺》《唐代进士行民文学》《古诗考索》等主要著作,编选出版了《闲堂诗存》等新著。谈到这些成绩,程千帆总不忘匡亚明老校长的知遇之恩,他说:“我永远感激匡老!是他,给了我程千帆晚年整整二十年的教学与学术生命呵!”

       

        临别时,程老题签赐我一册四十二万字的《程千帆沈祖棻学记》和他与徐有富合著的四大卷《校雠广义》。谁知九个月后,程先生即因脑梗塞辞世,这次造访竟成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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