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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耳:逝者如斯 存者如斯 在者如斯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8-09-16 00:00于哲学网发表

 

 



    孔子的一句名言令人体味不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且不说我坐轮渡或帆船过江看见船舷边那不尽而逝的流水,必底会自然回荡起它的余韵;即便在日常生活的琐碎间隙,亦不时生出如许之喟叹。孔夫子是一个思者,更是一个诗者。深而思之,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另一面,我不禁又生出“存者亦如斯”之慨。

     

      何以有“存者亦如斯”?应该说,它是从“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连带出来的,如同连体婴儿一样。表面看来,逝者与存者是相互对峙的,界线分明的。其实那“逝者”不正是“存者”的一部分?或者那“存者”又无不处于“逝者”之中?流逝的和留存的,互为因果,流转如轮,刻刻不息。凝定的状态,不过是只能栖停于稳固态的人的一种幻觉而已。正如“此刻”或“现在”的概念,它也只是不断流来又不停流去的时间之一环。苏东坡曾发出了感叹:“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在另一个意义上,逝者指向死的,存者指向生的。“存”与“逝”可以兑换成另一对词:“生”与“死”。然而从古至今,“者”的代词用法范围缩小了。在文言中,“者”无所不可“代”,它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和包容性。而在现代汉语中,“者”已缩小到只指代人,成了人的标志:“逝者”即是死去的人。但在孔子时代,“逝者”可以包括一切逝去之物,当然包括死者。

     

      从作为生存者的人来说,人是世间有灵性的存在者,同样共时地处于“逝”与“存”,或者“死”与“生”的状态中。一个人作为个体的生存者,他的生命每时每刻都有东西在“流逝,”在“减少”。衰老的过程是一种减法,直到他减少到无“存”可“逝”之时,无“生”可“死”之时。这意味着一个人活着,其实就内含了“存”与“逝”的对峙,“生”与“死”的转换。“所剩时间不多了”,“来日无多”,“日子过得太快了”,“死神在后面追赶”等等,都是它的世俗性的表达。仔细一想,这些表达似乎并不准确。

     

      时间,其实只是一个中性的客观概念。不妨说,在一个人的躯壳里有两个人:存者和逝者。逝者,不是指已死的人,离世的人,而是始终与我们的生命相关,是寄寓在生者躯壳内的另一个“我”。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生命过程,是逝者不断出走、存者不断栖停的过程,直到它完全走出,存者完全消隐掉,直到这个人成为一个躯壳。当生者的生命终结时,也即存者也隐匿不见时,逝者才似乎显露全形。这就是日常意义上的“他死了”。为什么哲人认为死亡不是一次性完成的事件,而是每时每刻在生命内部发生着的事件?因为死亡只是逝者的最后部分,死神则是一个观念中虚拟的超自然的存在物。

     

      逝者与死者有时是不对等的,有时是对等的。每个生存者都是以生者的躯形遮挡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自己:逝者。意识不到逝者以及存者与逝者之关联的生者,就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存者,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残缺的生者。而当一个人意识到活着就等于死去时,他的生命躯体已全部被逝者所占据,存者已无立锥之地。这时逝者就是死者,而这个人就是先行在思想中直面存在理由遭到毁灭的人,并反抗死亡之虚无对存在意义无情吞噬的人。黑格尔说,“死亡本来具有双重意义:首先是自然事物的直接的消逝;其次是死亡的只是自然事物,通过自然事物的死亡,就有了一种更高的精神的东西产生,从这种更高的东西之中自然的部分消逝了。”黑格尔所说的精神是一种更高更绝对的东西,它本身已包含了自然事物作为其必要的组成部分。

     

      确信并拷问这个逝者是需要勇气的。凡对生命抱有怜惜之情和有所思悟的人,无不对这个逝者留恋与追思,同时又无不感到这个逝者的压迫和催促。赫那克里特所说的“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在我看来,其意不仅在于“河流”在“逝”,也在于踏入河流的“人”在“逝”。而一般的理解大都偏于前一种意思,这是有失偏颇的。即便河流不变,这个自己和那个自己所踏进的河流也是不一样的。

     

      当人们指着死去的人说:瞧,那是逝者。其实那也不是真正的逝者,而是生者和逝者曾经共有并遗存的一具皮囊而已。真实的或模拟的逝者只部分地存在于回忆之中。这个存者和逝者,构成了我所理解的哲学意义上的存在者。

     

      一匹乌骓马被棋手放逐在

     

      一堆石头里面,饿它,抽它

     

      让它从八个方向突围,直到裹黑头巾的

     

      时空被拧成了麻花。在那里

     

      存在着多重分裂:言说、灵肉

     

      生死、根、脐带、现场。

     

      堂皇的定语在收紧它的围困,掏空一切。

     

      由此可见,“逝者如斯”和“存者亦如斯”,作为相对的命题共属于一个更大的命题:“在者如斯”。如前所述,“在者”并不等于“存者”或“现存之物”,还包括通常意义上的“逝者”或“流逝之物”。存者和逝者都是“在”。存者是“此在”,逝者是“彼在”。在者正是那流水,不断逝去又不断流来,永远流动又永远停留。

     

      孔子是第一个看见“逝者”的吗?我想他在流水那儿瞥见了它隐秘的影子。这时孔子是一个朴素的在者,一个领悟“逝”与“存”的思者和诗者。可以说,此在和彼在,实在和虚在,与石头、树、机器轰鸣、网络,以及山间墓地、深埋的青铜一起,构成在者的世界。一个生存者既是存者,也是逝者,但他只有领悟到彼在与虚在,融身于双重世界之中,并确信存者面对逝者的力量,才称得上是一个在者中的生存者。

     

     

     

    (摘自《纸人笔记》,花城出版社出版,定价:1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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