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初步了解了李煦家情况之后,立即做出了新的安排,我打定的主意是:我完成了《庚辰本》与《有正大字本》的详细的校勘之后,再不能做这种工作了,我得请我四兄把校勘工作接过去,我要投入精力像考证曹寅家同样的重要工作——从清代所有重要诗文里把有关李煦的一切资料搜集完备,这才是我《红楼梦新证》的全部工作。可惜,由于时间、环境所限,加上我本科西语系论文需要完成,一切条件已经不允许我像前一阶段那样工作了,我只开了一个头,草草把李士桢、李煦的有关资料粗列了一些,就只好离开燕园奔赴成都华西大学了。那时,我手中还有一大把燕大图书馆的借书单,都是我准备借来考察李煦而再接再厉工作的书刊名称。这段往事内情鲜为人知,我的这一愿望未能实现,至今深抱遗憾(果然若干年后,便有捷足先登者)。 [5] 我在阅读和研究《红楼梦》的时候,忽然发生了“脂砚即湘云”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史无前例、石破天惊的重大发现。为什么敢这样立论?事情很显然:曹雪芹原本《红楼梦》的书上都带有脂砚斋的朱批,这事情虽然在清代已有人见过、说过,但并没有引起很多的影响和讨论。仍然是胡适先生在1927年得到了《甲戌本》,写了文章,把脂批的情况首次介绍给了读者,这个功劳要归属于胡先生是绝对不能忘掉乃至轻视的。但是,胡先生看了脂批以后断定:所谓脂砚斋者就是曹雪芹的化名;脂批就是曹雪芹“自拉自唱”。他的这个看法我自己也曾觉得有理并同意了胡先生的主张。可是,及至我看到了《甲戌本》原书全貌而又集合了《有正戚序本》的批语之后,立刻大悟:《戚序本》上的双行夹注批也就是以前无人识破的脂砚斋批。再后来不久,又见到了《庚辰本》的晒兰照相本,把这三本的批语集合起来,事情立即十分显明:这位脂砚斋者首先是一位女性批书人;其次,此女性又即书中的一位女主角——史湘云。我的这种说法于1949年正式披露于《燕京学报》37期,题目为《真本〈石头记〉之脂砚斋评》。此文出后,反响强烈。 以上所述,表明我对研究史湘云的重视。让我再举一个耐人寻味的例子:在《红楼梦新证》里,史侯的原型素材就是李煦家。史侯家史鼐、史鼎就是李煦的两个儿子,这本来已无可疑了,可是当年也有人大批“自传说”,说我的这些考证都是牵强附会。谁知过了些年,同一位专家忽然改变了看法,他说史家就是李家,而《红楼梦》包含的李家原型超过了曹家。我得知后不免有所感触,我并不想讥笑他、轻薄他;相反,他既然后来也看清了问题之所在,这是大好的事情。做学问就应该这样,以真理为至高至上。 [6] 我的这一论证得到了先师顾随先生的高度评价。他给我写来了数十封很长的信,现择录一部分,以供我的支持者们一同“受享”: “脂斋是枕霞公,铁案如山,更无置疑之余地。述堂平生未曾见过脂评红楼,见不及此,事之当然。却怪多少年来号称红学大师的如胡适之、俞平伯诸人,何以俱都雾里看花,眼里无珍?(自注:适之为业师,平伯为同门,然两人都不在述堂师友之列)若不得射鱼大师抉出庐山真面,几何不使史公(云老)窃笑而且叫屈于九泉之下也?(自注:云老与雪老为对。玉合子底、玉合子盖也)” “如今玉言不必过谦;述堂亦决不肯为吾玉言代谦。根据《新证》之引证、之考订,脂砚斋绝对是云老,断不可能是第二个人。即有可疑,亦是云老自布下的疑阵,故意使后人扑朔迷离,不能辨其雌雄。而却又自留下漏洞来,使后之明眼人如今世之射鱼村人其人者,得以蛛丝马迹地大布其真相于天下。若问云老当日何苦如斯,述堂答曰:这便是旧日文士藏头露尾的相习成风,云老快人亦复未能免俗。” “于此,即有人谓述堂是玉言的应声虫,亦在所不惜。于此,即有人谓述堂与玉言在演双簧,亦在所不顾也。” 顾随先生非常有先见之明,更有预言之神会,他写道: “《新证》一书于思想性方面,的确作到了‘可以无大过矣’。若夫掂斤播两,吹毛求疵,则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而述堂不与焉。” 他还写道: “先决问题是《红楼》有无价值,今世之人已公认《红楼》为不朽矣。然则玉言之《新证》于雪老之人之书,抉真索源,为此后治红学者所必不能废,则大著与曹书将共同其不朽。使无玉言之书,世人至今或仍将高改《红楼》与金改《水浒》等量而齐观之矣。” 先师顾随先生给我如此高的评价,我一直把它牢记在心中并以此作为我学术研究的最大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