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君惕先生赠本文作者的国画 最近清理老屋时,将罗君惕先生的旧画带回新居,这幅画挂了多年,我喜欢其高雅古朴的意境:远山起伏,草木茂盛,古松挺拔,枝叶茂密,江面宽阔,风帆点点,驿亭伫立,气象万千。画左上方落款云:“余性喜山水,亦尝学山水画,但已搁笔十余年矣,一九七七年夏六月汉东坚请作一横幅,不得已信手塗之,岂足云画,聊作纪念而已。艮厂挪君惕,时七十又三。” 罗君惕先生是真正的国学大师,诗词书画皆精妙,可惜今人知道他的不多了。今年应有105岁了,他实在是不该遗忘的大学问家。罗先生是蒙古族人,本姓挪,辛亥革命时改姓。他用40余年时间写了一部300余万字的巨著《说文解字探源》,对中国第一部字典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进行了全面勘误,学术价值颇高。我见过这部珍贵的手稿,它是用蝇头小楷在毛边纸上写成的,堆起来像一座小山。许慎写《说文解字》时还没有见到甲骨文,对汉字的起源,认识难免偏差。罗君惕先生的一生都在研究汉字音、形、义的训诂工作,古音如何读,形怎么构成,义怎样发展的,回答方块汉字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1980年完稿后,罗先生显得十分兴奋,还设宴请周谷成、吴文祺、张斌等老友以示庆贺,诸老友阅后评价极高,认为这是前无古人的。 以后,罗先生一直为巨著出版而奔走呼喊,但没有结果。记得为此事,我给《解放日报》写了内参加以反映后,胡乔木作出批示。1984年春罗先生带着遗憾离世,巨著至今无法问世,实为可惜。 我认识罗先生是1975年冬天,那是动乱的年代,我用帮图书馆抄大字报,换得在教师阅览室看书的资格。一天,我在教师阅览室看书,窗外漫天飞雪,寒气逼人。教师阅览室空荡荡的,只有三个人,有点清冷之感。读书时我遇到问题便向管理员老师请教。管理员老师看后,指着靠窗的一位长者道:他是你们中文系的罗教授,可以去问他。我仔细打量这位长者,他穿一件黑色长大衣,花白的头发有点散乱,低着头在查阅古籍,不时做着摘抄。我走上前去轻轻地叫了一声,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想不到罗先生非常热情,与我谈了整整一下午,或许出于做教师传道授业的本能,或许那时少有学生向他请教。从此,我们成了忘年交。 “文革”后罗先生担任了市政协常委、市民委副主任,带起了研究生,他很希望我去读他的研究生,但我的单位不放。罗先生的书斋,两侧整整齐齐地叠放一部二十四史线装书,书里夹着他的题签。中间放一张古铜色圆桌,上置一只清代景泰蓝花瓶,花瓶里插着塑料牡丹花。靠窗是一只老式写字台。窗外的花园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充满生机。我就坐在这张古铜色桌旁听了两年研究生课程。他讲课时谈笑风生,不时向我们发问,经常纠正郭沫若等人的一些认识不足。他的国学根底之深厚,学识之渊博,让我们敬佩无比,得益匪浅。 罗先生解放前,已是交大的知名教授。解放初高校院系调整,他到师大工作时,才40岁出头,大家尊称其为“罗公”,可见其声望之高了。罗先生还是书法家,他写的篆书古朴、浑厚、遒劲,上海无人可比,这是已故著名书法家任政告诉我的。有一年我去拜年,他还为我题写了一幅篆书,上书“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汉东贤契嘱、挪君惕”。这幅字至今仍平整地放在寒舍书桌的玻璃板下,永远激励我发奋读书,自强不息,有所作为。 历史的脚步越走越快,回首往昔,回味一番过去的人生滋味,审视一下自己的生存状态,是“文化的人”的一种基本需要。我们纪念罗君惕这位学界大师时,应该拿出自己的眼光。罗先生四十年心血不该白花,《说文解字探源》煌煌巨制,终将会流传于人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