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耄耋,身心日益衰退了。一些应酬的事少了,即使有也推辞掉了。安静下来的时候,回顾往事,感到遗憾的事情不少,其中之一是读书太少,知识不足。虽然经过多次运动,又几次搬家,家里的藏书处理了很多,还是不算少的。现在翻出来看看,实在有些惭愧,有些书还没有看,也有些书没有认真读过,更不必说有些书曾想到要买而没有买的了。从研究的问题来说,就是在我工作的范围和条件内,应该而且能够研究的问题实在太少太浅了,且不说在更大的领域内了。有些问题当时就没有想到,也有些想到了也没有深入去做,很多的时间白白地流失了。现在,常常想起了在小学课本上读过的,燕子飞走了还有再来的时候,桃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而光阴却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在我完全退出工作之前,我是并没有真正感到自己读书太少的,而且相反,我是觉得自己读书并不算少,而且也有读书的习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找一些书来看。在抗战爆发之后,我在上海租界读中学、大学的时候,常到上海文化街(福州路)去挑书买书来看,在当时一些年轻人组成的读书会中也算是一个积极份子。后来,我到苏北解放区的淮阴工作,当时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封锁,只有淮阴新华书店还有不少新的书刊,我也常到那里去借书来看,常常碰到不少苏皖边区政府的领导同志也去借书,从而认识了借书最多、看书也最快的当时担任建设厅副厅长的汪道涵同志。不久,解放战争爆发,我每到一个地方也都会想办法找几本书来看。有时,在行军中碰到司令部的队伍,看到陈毅司令还骑在马上借着夕阳的余辉看书。他们的勤读好学确实使我深受感动,但我却没有学到他们做学问的真功夫。 建国后,我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工作,一半是当驻外记者,另一半是做外交官,有很好的机会和条件读书和研究学问。我每到一个新的国家,都要到那里的书市和书店去,也到一些有名的图书馆和出版社去过,看看有些什么书我是应该读的,以增加我对这个国家的知识和了解,还有些什么书我是感到有兴趣的,在工作之余要读一些的。在参加当地的一些会议、招待会和其他应酬的场合,也注意认识和接触一些各界学有所长的人士和专家学者,同他们交朋友、常往来,请教他们对国内外局势和问题的看法,阅读他们的一些文章、评论和书籍。当时,除了日常工作之外,我也想到过要读这方面那方面的书,也买了和借了一些书来,也曾感到要研究这样那样的问题,还做了一些规划,要看什么书,找什么人谈,等等。有些研究完成了,甚至有的还受到了表扬,当然也有些虽然完稿了,却连自己看了也觉得太差,还有些半途而废,不少的题目不得不放弃了。可是,我在很长的时间里还很自满,一直没有觉悟到我在读书做学问方面还有什么问题。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不断增长,我才逐渐感到了我读书太少、学问不专的问题。特别是看到我不少的老师、同事以及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甚至曾是我的下级,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学有所成,写了不少有份量的文章和专著,提出了不少精辟的见解和看法。我更是感到了这个已经难以弥补的遗憾。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读书做学问的道理。当然,过去读了一些书,增加一些知识,以适应工作的需要,是必要的;根据自己的兴趣,挑一些书来看,也是正常的。但仅此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做学问。通过读书来钻研学问,深化知识,开阔眼界,陶冶情怀,学有所长,学以致用,提高观察和认识的能力,锻炼分析和判断的本事,发现自己学术领域内的问题,提出独特的见解和创意,这才是治学之道。如果只是满足于第一步,就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甚至沽名钓誉,弄虚作假,不再努力去提高自己,结果是没有一个不失败的。读书做学问,是一点也来不了假的。 当然,我觉悟到读书做学问的真谛,为时已晚,比起李商隐的“近黄昏”更近得多了。可是,看到不少专家学者虽然年已近百或者过百,还在孜孜不倦地读书写文章,更是感到汗颜了。乘着余霞尚红,还有一点时间,决心多读一些书,以补自己的不足。当然,能读多少已很难预计,更不存奢望还有什么所成的了。只是希望年轻人引以为戒,乘大好光阴,不要空过,多读一些书,多做一些学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