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美国人到中国来旅游,并被安排观看一出京剧,之后接受媒体或什么人的访问谈京剧,一般说来,听到的无非是些肤浅的,也没有什么任何实际意思的恭维之词。换言之,有人到地主地盘上来,主人端出一些自认为很珍视的东西给客人品尝,这是一回事,但如果把东西搬到别人的地盘上,并想验证一下对方是否真的喜欢,则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了。 自上世纪30年代,京剧被梅兰芳输送到美国,让为数很少的美国人开个眼界后,就再也没有登陆到美国本土。那次美国之行,后来被国内很多媒体人渲染到了神化的高度。什么梅兰芳变成了梅旋风啊,什么美国人惊叹于中国京剧之精美绝伦啊,什么京剧打败好莱坞啊。几乎所有可能找到的赞美之词,都被毫无吝啬地使用上了。 但1981年,中国从“文革”中走出来,随之跟美国关系也正常,就有人组织了一次把京剧送到美国去的文化活动。一是要把中国人民的友谊通过京剧传达给美国民众?再也是想在“没有多少文化”的美国人面前再次展露一下千年古国的文明,三可能也是想把梅旋风的风头在美国继续刮上一刮? 但很不幸,梅兰芳当年在美国进行的访问,现在看,并没有使京剧在美国人的心中扎下根,好莱坞也没有被中国的京剧打垮。所有当年梅旋风访问美国时的“风光”,只能透过1930年3月份发表在《纽约时报》的几篇写得并不太出彩的评论文章,来加以感受了。 时隔五十年,京剧第二次登陆美国。受到了当时著名文艺评论家MEL GUSSOW的很不客气的评论。这位美国评论家竟然在曾令中国人欢欣鼓舞的《纽约时报》上撰文,非常尖刻地指出,京剧在美国人的眼中来看,根本就不是美国人喜欢的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伟大的戏剧,而是艰涩的,难以看得懂的无趣的东西。这种评论,自然在当时国内《参考消息》上得不到体现,也因此广大的中国民众无从得知事实真相。还误以为京剧仍然像五十年前一样“无限风光”,继续逼迫好莱坞退让,继续强占好莱坞的地盘呢。 事实上,京剧在美国根本没有任何市场。用美国评论家的话说,这一需要“刺激观众想象力”的京剧,在美国观众面前遭遇了尴尬。因为结果恰好相反:美国人总是对京剧里“最小限度的动作”,感到一阵阵地困惑。这更像是一种文化冲突。美国人也总是在最不应该鼓掌的时候,突然鼓起掌来。这也使得美国人对整个剧情的理解过程,遭到严重破坏。 而对于京剧里的音乐,美国人更是感到难以接受。有评论者甚至使用了“cacophonous”(十分难听,不和谐)一词,来形容京剧音乐,这应该说,让我们这些听着样板戏长大,以京剧为骄傲的人,很受伤,很受伤。美国人甚至对个人单独的大段唱段,更表示出文化意义上的不理解,甚至有些怨恨。他们认为,一个人在那里坚持唱了半响儿,这是对他们的耳朵的严重摧残,不亚于外星人攻击的效果。 至于京剧里的服装,在一些评论者们的笔下,得到了还算公平的对待。不过,很多人还是不得不加上几句有些尖酸的话。有人就说,京剧里的服装,给美国人的感觉有些浮夸,脑袋上面的一些装饰,更像是风中摇晃不止的帽子。每个演员看上去都像穿着一层又一层的花瓣。而布景却简单到了令人困惑不解的地步。一切道具都太具有象征意义,而缺乏实际意味。比如,一面旗帜就居然可以代表一大队人马,两把椅子,竟然可以代表一个大的卧室。走过场的跑龙套演员在场上一走一过,则更让美国人感到一头又一头的雾水。还有就是主要演员所做的很多动作,也让美国人感到不解。评论家专门提到有主要演员在台上走向一边,然后在手指中间放上了一个长长的针。(究竟是哪一场戏,老张我也不知道。)很多美国人就不明白这人要做什么,有人认为他可能是在演练针灸的习俗,但也人认为他可能是想开门? 上面这些还不是美国人最抱怨的部分。京剧中最让老美难受的因素,就是剧情本身。对于大多数西方观众而言,京剧剧情一点没有神秘的抓人的感觉。冗长的独白,在西方人的耳朵里听上去都是乏味透顶的。当剧情达到高潮时,多数西方人并没有意识到高潮已至。因为他们还在试图理解主角在台上的每个动作都具有什么意味呢。 那么,相比日本的歌舞伎和木偶戏,中国的京剧在西方人的眼中,孰好孰不好呢?很多评论者的嘴其实挺损的。他们认为中国的京剧并不具有吸引西方人的魅力。精彩程度也远逊于日本的歌舞伎和木偶戏。显然,中国的京剧,只对那些对东方艺术感兴趣的美国学生们构成兴趣。 其实,从我读《纽约时报》1930年3月份的关于梅兰芳的报道里,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我们很多中国人喜欢报喜不报忧,总喜欢对西方的很多负面报道进行过滤,把好的、读起来让国人感到高兴的部分拿来,而反面的、听上去有些刺耳的、却也因此更说明问题的部分给阉掉。结果怎么样呢,国人从1930年开始就一直以为京剧一剧独大呢,就一片欢腾,像吸食了大麻一样,麻酥酥地做起了美梦,几十年过去了,这个梦似乎还没有醒?因为我发现,近来,人们都因为陈导演拍了一部有关京剧的电影,又要继续重温美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