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继贾植芳、王元化先生在上海辞世之后, 萧萐父先生于 萧萐父教授是国际知名学者、我国著名哲学史家。他是国家重点学科——武汉大学中国哲学学科的创建者与学术带头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他曾历任武汉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研室主任、博士生导师,中国哲学史学会副会长,国际中国哲学会国际学术顾问、中国《周易》学会顾问,国际道联学术委员,国际儒联顾问,中国文化书院导师等;长期从事中国哲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曾应邀赴美国哈佛大学、德国特里尔大学等校访问、讲学;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学术著作有:《吹沙集》三卷、《船山哲学引论》、《中国哲学史史料源流举要》、《吹沙纪程》、《明清启蒙学术流变》(合著)、《王夫之评传》(合著)等。主要编著有:《中国哲学史》上下卷、《哲学史方法论研究》、《中国辩证法史稿》第一卷、《王夫之辩证法思想引论》等。 先生治学,首贵博淹,同时重视独立思考,独得之见。先生对中国哲学的学科建设,对从先秦到今世之完整的中国哲学史的重建,作出了可贵的探索与卓越的贡献。他会通中西印哲学,以批评的精神和创造性智慧,转化、发展儒释道思想资源。为总结历史教训,他从哲学史方法论的问题意识切入,尽力突破教条主义的束缚,引入螺旋结构代替对子结构,重视逻辑与历史的一致,强调普遍、特殊、个别的辩证联结,认真探究中国哲学范畴史的逻辑发展与哲学发展的历史圆圈。他与李锦全教授主编的《中国哲学史》一书得到广泛认同,累计印行了十余万册,获国家教委优秀教材一等奖,十多所学校采用,培养了两代学人,被译成韩文与英文,产生了广泛影响。先生又以不断更化的精神,由哲学史方法论问题的咀嚼,提出了哲学史的纯化与泛化的有张力的统一观,努力改变五四以降中国哲学依傍、移植、临摹西方哲学或以西方哲学的某家某派的理论与方法对中国哲学的史料任意地简单比附、“削足适履”的状况。 先生治学,宏观立论与微观考史相结合,通观全史与个案剖析相结合,提出了两个之际(周秦之际与明清之际)社会转型与文化转轨的概观,提出并论证了“明清早期启蒙思潮”的系统学说,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先生的原创性智慧表现在其学术专长----明清哲学,特别是王船山哲学方面。他以对世界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的多重透视为背景,提出了以明清之际早期启蒙思潮作为我国现代化的内在历史根芽与源头活水的观点,受到海内外学术界广泛的关注,影响甚巨。他的“启蒙”论说实际上早已超越了欧洲启蒙时代的学者们的单面性、平面化与欧洲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 对待古今中外的文化传统与哲学思想资源,萧先生以宽广的胸襟,悉心体证,海纳百川,兼容并蓄,坚持殊途百虑、并育并行的学术史观。他重视一偏之见,宽容相反之论,择善固执而尊敬异己。他肯定历史、文化的丰富性、复杂性、多样性、连续性、偶然性及内在的张力,异质文化传统的可通约性,古、今、中、外对立的相对性,跨文化交通与比较的可能性。萧萐父先生还是当代中国哲学史界少有的诗人哲学家。他晚年一再强调中国哲学的诗性特质,从容地探索Logic(逻辑)与Lyric(情感)的统一,并认定这一特质使得中国哲学既避免了宗教的迷狂,也避免了科学实证的狭隘,体现出理性与感性双峰并峙的精神风貌。 自1978年招收硕士生,1987年招收博士生以来,萧老师先后开设了“哲学史方法论”、“中国哲学史史料学”、“中国辩证法史”、“明清哲学”、“佛教哲学”、“道家哲学”、“马克思的古史研究”、“马克思晚年的人类学笔记”等课程或系列专题讲座,开启了多个学术路向,为中国哲学史界培养了一批优秀人才。在长期的教书育人过程中,他提炼出了二十字方针:“德业双修,学思并重,史论结合,中西对比,古今贯通。”这是他对做人与治学之道的深刻总结。 作为知识分子的萧先生,从青年时代开始,追求民主、自由,积极参加过40年代末的民主运动;一生坎坷,始终关心国家与人类的命运;从反右到文革,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既被批判又批判别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曾经目眩神移,迷失自我”;文革之后,痛定思痛,反省自己;愈到晚年愈加坚定地以批判与指导现实的公共知识分子而自命。他既继承了儒家以德抗位的传统,又吸纳了西方现代价值;既正面积极地从文化与教育方面推动现代化,又时刻警醒现代化与时髦文化的负面,与权力结构保持距离,具有理性批判的自觉与能力。晚年,他一再呼唤知识分子独立不苟之人格操守的重建,倡导士人风骨,绝不媚俗,并且身体力行。他被褐怀玉,以浩然正气杜绝曲学阿世之风,绝不为了眼前名利地位而摧眉俯身事权贵。萧萐父先生具有人格感召力。 作为思想家的萧先生,虽然主要从事中国哲学史的研究,但他做的是有思想的学术。他致力于发现与发掘中国文化思想内部的现代性的根芽,因而与持西方中心主义的启蒙论者、食洋不化者划清了界限;他发潜德之幽光,重在表彰那些不被历代官方或所谓正统文化重视的哲学家、思想家,重在诠释、弘扬在历史上提供了新因素、新思想、新价值的人物的思想,因而与泥古或食古不化者划清了界限,这就是“平等智观儒佛道,偏赏蕾芽新秀”。他重视中国传统文化的多样性,努力发挥儒、释、道及诸子百家中的丰富的现代意义与价值,特别是本土文化中蕴含的普世价值,并尽其可能地贡献给世界。 作为学者的萧先生,堂庑很宽,学风严谨,所谓“坐集古今中外之智”。他希望自己与同道、学生都尽可能做到“多维互动,漫汗通观儒释道;积杂成纯,从容涵化印中西”。有人以为萧先生属侯外庐学派,但他晚年否定了这一点,他强调他的确受到过侯外庐先生的影响,但同时也受到过汤用彤等先生的影响,甚至受后者的影响更大。他曾检讨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提法,认为那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萧先生晚年更重视经学,曾与笔者多次详谈三礼,详谈近代以来的经学家,如数家珍。他也重视儒学的草根性,多次讲中华人文价值、做人之道、仁义忠信等是通过三老五更,通过说书的、唱戏的等,浸润、植根于民间并代代相传的。 作为教师的萧先生,一生教书育人,认真敬业,倾注心力;提携后进,不遗余力。他对学生的教育,把身教与言教结合了起来,重在身教。他强调把道德教育、健全人格的教育放在首位。晚年他对笔者谈过青年学人的培养问题。有一次他对我说:你尽量给中青年提供各种机会与条件,如出国,晋级,享受特殊待遇等,多方照顾,到学校争取一些利益,这是对的。但年轻人要经得起磨厉、坎坷,对他们不要溺爱,而应适当批评、敲打。他认为,做人比做学问更重要,现代仍要讲义利之辨。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学问,都要把根扎正。他下功夫培养各领域的学生,除了他的专长明清哲学之外,他还有意识地开拓了《周易》、儒学、道家与道教、佛教、现代中国哲学、出土文献中的哲学等领域,培养了这些领域里的学术专才。他还鼓励学生自愿选择、从事政治学、管理学、新闻传播学的研究。他一再主张甘坐冷板凳。 作为学科带头人的萧先生,有着开放、宏阔的学术视野、杰出的组织能力,敏锐地把握海内外学术界的动态,让本学科点的老师与同学拓宽并改善知识结构,通过走出去与请进来的方式,实现并扩大对外交流,虚怀若谷地向海内外专家请益。他有凝聚力,善于团结、整合学科点老、中、青学者,以德服人,尊重差异,照顾多样,和而不同。他有全局的观念与团队精神,事事考虑周围的人。如上所述,他很有学术眼光,深具前瞻性,开拓了若干特色领域。 作为文人的萧先生,兼修四部,文采风流,善写古体诗词,精于书法篆刻,有全面的人文的修养与文人的气质。他对分科过细的体制内的教育多有批评。 分别地看,萧老师是知识分子、思想家、学者、教师、学科带头人与文人。然而萧先生毕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伟大的人师。我之所以要从这个视角去解读,是因为我觉得文化界、大学教育界太多的所谓教授,包括本人在内,越来越不够资格做知识分子、教师与文人,更不要说思想家、学者与学科带头人了。 在 (应上海《社会科学报》所请而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