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散落。辛笛、穆旦、杜运燮、陈敬容、杭约赫、唐祈、唐湜、袁可嘉——这些名字也许只在惟一一叶郑敏独自暗叹的记忆中留存,举世无人倾听九叶摇晃的声音。 因为诗歌琐碎,因为诗歌消失,因为诗歌面临无人在乎是否琐碎是否消失的岁月里,在翻译已经成为彻底的即时工具的时代里,一位以诗人身份,做不是工具翻译的人走了,谁知道他的安详如他的诗歌?谁知道他的诗歌是汉语的,但他诗人的身份却是世界的! 1980年《九叶集》出版的时代,是现在所有人怀念的时代,是被称为再也不回来的人文理想至高的年代。那时九叶默默不做莲花,他们的诗歌默默,他们是诗人也默默,他们的诗歌是汉语的,但他们诗人的身份却都是世界的。如果要纪念他们,那是要从庞德、艾略特、叶芝、布莱克、彭斯、哈代、埃利蒂斯这样的诗人成为汉语语言中一分子开始的。我们如今享尽这些伟大诗人名字的时候,我们心里已经没有译文次于原文的迷信。然而这个迷信不在的时候,我们却忘记了九叶。 可读过诗的人谁不记得《茵纳斯弗利岛》那动人的桃园——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听蜂群歌唱。 ……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这是陶渊明在今天说话吗?还是爱尔兰叶芝的中国身份? 五四以来白话文对文言文普天的胜利中,谁是谁非,或得或失,争论不休。但译文成为中国语言转型的重要部分,这没有什么人会怀疑的,也没有什么人有足够的理由反对。但假如没有袁可嘉先生这样细腻的诗句,谁可以想象我们的汉语言今天应该是什么样子?至少80年代所谓的人文精神,是肯定要少一些必要的组成部分的——比如现代西方文学流派种种;比如那些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词语和概念,意识流,荒诞派,意象等等。也不会有我们今天值得自豪的朦胧诗,这样一个星光灿烂的“崛起的诗群”。 要纪念袁可嘉先生,这是纪念一个逝去时代。这个时代里默默的绿叶给我们留下的,已经深深进入我们的语言之中。他写给我们的是汉语,但传达的声音却是世界的。不仅他打破了翻译次于原文的迷信,他还创造了世界诗人的中文身份,使得伟大的中文有了别样的美丽诗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