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畔的草堂,那是一代诗圣杜工部锦绣诗章的续篇;河南孟县的唐柏,那是旷世文宗韩昌黎穿越历史的双眼。而一提起沈园,我们的心总是被狠狠一揪,因为沈园不再有,不再有的沈园是我们心中不倒的建筑。 也许亲历过那场悲情,沈园才在花季年龄骤然老成了断壁残垣;也许不愿见证伤痕和悲恸,沈园才打点泪水,永远走出了仰望者的视线。 公元一一五五年春日。树若屏围,楼似乳燕;小桥像柳眉,大道如青天。在一脸灿烂的绍兴人中,我们一眼就能找到他,他是殊于众生的一个,他是陆游。前秋省试登顶去春殿试落马的陆游,怎么看那大户石狮,都是秦桧阴险的脸。 寺忆曾游处,园怜再顾时。城南禹迹寺的香火描绘不出青云的飞翔,沈园芳草凄迷,宫墙挡不住记忆,每一脚都踩痛往事。这是真实的陆游。英雄应该既像黄钟那样敲响“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的雄壮,又如二胡那般拉出“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悲怆。在沈园,我们清楚看到了陆游纤丽柔婉的一角。从这个意义上讲,是沈园成就了陆游,一种沈园式的悲愤与苍凉从此熏染了陆游诗章。所以,那个让人看一眼就断肠的爱情故事,沈园只首映一次,便从此绝版。 对面座位空着,坐着陆游一生的思念。唐婉就在沈园,却分明在天涯。能见到的只有这酒杯,能听陆游心声的只有这酒菜了。“当生活的平静被东风吹乱,我竟不能保存她纤弱而美丽的生命,我愧对‘亘古男儿一放翁’的身后评。万卷诗书误我。也许出身寻常百姓家。倒能拥有‘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爱情。” 听到落红的一瓣瓣叹息,陆游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自以为是、专制蛮横的社会面前,个人的命运只能是这桃花。陆游很痛苦,他的痛苦就在于他的深刻细腻聪明睿智。清楚悲剧的根源却无力改写,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于是,沈园有幸,因《钗头凤》一词成名;园壁站起,举起了不平的大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词! 一一五五年春天。在绍兴人凡眼看不到的地方,一朵花寂寞地枯萎,那是唐婉;一只鸟哀鸣着飞远,那是务观。据说沈园一面不久,唐氏愁怨而死。沈园之于唐婉,犹如清池之于刘兰芝,汨罗之于屈原。走出沈园,我们看到了一位英雄。他难道不是一位英雄吗?在文学的王国里,驱诗为利剑,驭词为长缨,领散文为千军,呼风唤雨,作品一万,千载谁堪伯仲间。他是真的英雄。一一五八年任福州宁德主簿始,位卑志远,从此以“肝心”铸剑,抗奸佞击金兵,铁马秋风大散关。左手执笔右手持剑,梦里作诗白天抗战。千古英雄,谁与争锋? 沈园走了,沈园的遗书只是一首词。这就是沈园。存活一世,只有一一五五年那一份记忆足矣。今天,以孤篇《枫桥夜泊》闻名世界的寒山寺,钟声不绝于耳,掏腰包敲钟者摩肩接踵,全然没有了夜半警世之神韵。沈园,不愿浅薄者来此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不愿把一代英雄的悲愤廉价的出售。沈园是陆游生前的红颜知己。沈园化蝶而去了,我们心中却搭建起无数的沈园。 跌跌撞撞,摇摇摆摆,走到今天的古代建筑多多,而位列沈园之上者几何?一座几百年就消失的小园,让许多摩天大厦汗颜。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是沈园的奇迹,是陆游的奇迹,是宋词的奇迹。 沈园永恒。陆游永恒。真爱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