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人马君振华为光明日报《书摘》杂志主编,勤勉好学之君子人也,以为开卷有益,遂博览群书,摘其精髓,以飨天下之士人,为世所重。命愚作《读书赋》,其意甚殷勤,敢不奉命,大人君子,幸垂意焉。
上古结绳,而伏羲画八卦,人文兴焉。黄帝垂衣,苍颉造字,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然后书契始作,盖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益谓之字,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著也,著之简牍,名曰典册;著之锦绣,名曰帛书。蒙恬制笔,蔡伦纸新,鸿才海富,逸思泻泉,含毫落纸,永不灭也。
夷夏有别,夏多文也。炎皞旧事,纪在《三坟》,论其三材,分天地人;五帝彝训,续入《五典》,制彼教法,镇定上下。重以《八索》,杂以《九邱》,所以区别,八方九州,教化所宜。然帝王质文,世有损益,岁历绵暧,声采靡追。自虞夏而后,方册颇传,至周,曲为之防,事为之制。衰周之世,孔子继圣,仰观天文,俯察含章,订《诗》、《书》,传《仪礼》,正《乐》,翼《易》,修《春秋》,惟德动天,无远不届,而后多有读书之士。立志乐道,好善助人,诚信忠厚,知耻自知,谦抑孝亲,勇毅慎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仁义礼智,温良恭俭,皆夫子所道。后世天子以及庶人,一是其气,皆以读书修身,本立而道生,天下之通义也。
读书之旨,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士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仁者以道义,天下为己任,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于斯,颠沛于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重无比,其远无比。故士不可以不进德,不可以不修业。德者,道德仁义也;业者,艺也,技也,学也,谓技能也。
德之不脩,学之不讲,是吾忧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莫若书;经纬区宇,发辉事业,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涤之,莫若书;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金声玉振,日用不匮,莫若书;弥纶天下之事,陶铸性情,记久明远,莫若书。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圣人道义,存于文章,则读书之义,大矣哉。
周公朝读百篇,夕见七十士;孔子晚而喜《易》,读之韦编三绝;原宪潜吟而忘贱;颜回精勤以轻贫;刘向精专经术,昼诵书传,夜观星宿;班游以选受诏,进读群书;王充家贫无书,至京师市读书,一见辄诵忆;匡衡凿壁,引邻家火光,孔中读书;董遇好学,避难采薪负贩,常挟经书,投闲习诵;王欢专精读书,不营产业,家无升斗,妻患,或毁其书;车胤少勤学,家贫无灯,夏月乃聚萤照读,冬曾聚雪;刘寔家贫好学,织牛衣以卖而自给;朱买臣少家贫,勤学不事产业;孙敬好学,闭户读书,不堪其睡,乃以绳悬之屋梁,人曰闭户先生;倪宽与人佣力,带经书耕鉏。
学不可以已,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终日而思,不如须臾所学。贤圣其犹孳孳,况中才与小人。夫为君而不明于道,上无所承天,下无以化民;为臣而不明于道,进无以事君,退无以修身。
昔宋真宗著《劝学文》,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有女颜如玉。若以读书仕进,可以立取富贵而视之,诚如此训,则其所养成者,固难免有淫泆骄侈残民蠧国之人也,使在位皆若人,国丧无日矣。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读书之旨,在于道极中庸,而文成高明,则修身养性,创造财富,新人生命,如屋如粟如车,如窈窕贤淑,此皆读书之验也,有何不可。所谓卖金买书难,读书买金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知识即力量,知识即财富,知识即第一之生产力,如此其皭然矣。
或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为己者,以修身为本根,为人者,以邀誉求生生。《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然则勤于读书,而暗于修身,则其失必远。尽信《书》,不如无《书》,故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赞曰:守死善道,磨而不磷。进新习故,不舍於口。克己复礼,为仁由己。聿脩厥德,令终有淑。勉尔遯思,我言惟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