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聚会,有文学青年问我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成就一个大作家呢? 我告诉他:先不妨考虑去做一个纯粹的文人,然后才是一个作家。 文人与作家,在很多人的眼睛里是一回事,其实不然。解放前国内曾经出过许多著名的文人,却真的不是作家。这些人,如果扳着手指数一下,还确实为数不少:胡适、马寅初、陈寅恪、傅斯年、王芸生、梅贻琦……这些人的影响,当年都不比所谓作家小。不仅如此,这些文化名流和文化精英们,往往有着巨大的社会影响和较高的社会地位,是被人尊重的对象。 鲁迅先生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本身也是一个著名的文人。他的影响,从文学的层面生发出来,最后的落脚点却绝不仅仅在于文学。鲁迅搞的国民性改造,骨子里是立足于传统文化来反对传统文化的糟粕。受他影响者甚众,最终落脚在文学上的却也不是全部。而作家群里,经过历史的考验可以发现,真正在后来能够称之为大文人或者大知识分子的,其实为数寥寥。巴金,应该也算一个。其原因,显然在于晚年的自省精神。 文化是一个相对大的概念,文学是一个相对狭窄的说法。一个饱受文化熏陶的人,其立足点应该是成为一个文人。而一个以写字为生的人,写手也罢、作家也罢,说到底还是有几分匠人的角色。我不太赞同所谓作家都在玩艺术的观点。而事实上,作家们显然也多是写匠。 文人还是作家?这显然是个问题。比如文化和文学,原本就是两个范畴不同的概念,而作家与文人,也是如此。 大凡大作家或者成功的作家,都同时也是有影响的文人。反之,却不尽然。一个文人经过努力,可能成为有影响的作家。但是,一个作家,即使著作等身,却未必就是一个人人尊重的文化人或者说知识分子。 为什么要先成为一个文人,然后再思考成为一个作家?这是因为,从本质上来讲,想要成为大作家无不需要丰沛的文化熏陶、扎实的文化功底,无不需要开阔的视野和宽广的胸襟。一个成功的作家,本身无不具备悲悯的情怀和自省意识。这些素质,显然需要有充足的文化积淀才可以形成。 阿·托尔斯泰有名言曰:“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这种“浸泡”和“蒸煮”的过程,本身也是个人灵魂升华和人格塑造的过程。很难想象,一个整天坐在书斋里的小知识分子,如何能够写出惊天动地的大作品来。 强调一个大文化人前提下的作家群,其实要说的就是文人的风骨和个性,就是特立独行的思维和伟大的人格塑造。古往今来,希望吃文字这碗饭的人数不胜数。而今天,文化渐成一个巨大的产业。与以往不同的是,通过文化的生产,即使是简单的民间文化生产,达到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目的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在这个前提下,一个置身文化产业的人,实在不必像当年曹雪芹那样“举家食粥酒常赊”(当然,要想轻易谋得大富大贵却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在这前提下,文化本身正在渐渐回归到文化本身、回归到民间和产业中去。——日本,是一个动漫大国,日本的动漫产业,其利润在前几年据说已经超过了日本国内的钢铁业的利润。文化产业的利润何其巨大! 曾经写过一篇文字,题目叫做《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分子》。文章草成之后,却引来一片批评的声音。原因很简单,在那篇文字里,仅仅提出了一些假设,却没有最后的答案。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知识分子?我想,首先需要有正义感、有担当的人。其次,需要不媚俗、有性格、特立独行的人。这样的知识分子,不必斤斤计较于是否有朝一日可以赢得朝堂上的尊重,却始终把民间的疾苦挂在心上。他们不必时刻关注自己口袋里的金币多少,却始终以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要求来自律和锻炼自我。他们不必在每个场合都充当激扬文字的急先锋,却因为内心的高尚和高贵而鄙薄把头插到沙子堆里的假文化人和犬儒。写到这里,突然也就想到了一个命题: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作家?那就是:他首先必须有足够的学养,更够给我们提供崭新的文学创新;其次是一个文人,必然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再次,他懂得文化领域的多样性和同道生产的艰难,知道尊重和被尊重,知晓自爱与爱人;再次,他不仅懂得通过文字来获取名声和利益,更知道文字本身具有承载社会道义的功能;最后,他必须了解人类文明的点滴,必须具备相应的文化素养,知道尊重人类文明的进程而不仅仅成为某些声音的应声虫。 写了这么多,无非想说明一个问题。古往今来,想当作家的人多矣。有成就者却为数寥寥。究其原因,则主要在于个人修为的不够。对于新来者而言,对于那些希望可以通过取得一点薄名安身立命的人而言,作家,首先应是一个文人,然后才是文字生产的劳动者。在文人还是作家的选择之间,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前者而非后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