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从二十岁发表第一首作品《沙浮投海》,写诗至今已经一甲子。在青年人眼中,余光中诗文里的爱与怒,最具吸引力。在飞扬的年纪,若无一点跋扈、一点嚣张,也就不足以飞扬。在年轻的心中,若无一点激狂、一点热烈,也就构不成骚动。我很同意曾淑美所说:“余光中先生可能是诗坛上最具备‘父亲形象’的诗人。他的诗充满了阳刚特征:结构稳固、音韵铿锵、意象明快……他的气质是儒家的、父亲的、支配的。”更重要的是,他不管流年如何变换,也总是青春的。即使看他白发苍苍,步履蹒跚,那声腔依旧散发着一股勃发的英气。 最近我们在媒体上看见的余光中,捍卫中文不遗余力。那清癯瘦弱的身影,为了抢救中文不惜奔走疾呼:“教育部把高中国文上课时数减少、文言文比例减少、中华文化基本教材从必修变选修,这对中文教学造成压迫。”那与杜正胜隔空叫阵的气势,活脱是一个愤怒青年,而不是一位长者。当下的高中生反倒没这么热血、没这么愤怒,他们读到余光中新出炉的《慰齐邦媛老师》,也只是轻轻地笑了出来,赞叹这骂人的功力:“礼部尚书爱送酒,不送书∕法文金签的诱人香槟∕本应滋润你寂寞的空肠∕却去灌溉俗夫的大肚”;“礼到,酒不到,失礼了∕要问无礼的礼部尚书”。中学生读者在余光中的新作里头,进行了一场跨时代的沟通,没有任何阻碍。 余先生大声疾呼,为了典雅纯正的中文书写努力不辍,他的作品正是最好的示范。1974年出版的《望乡的牧神》、《白玉苦瓜》均为余光中先生的代表作,经过三十多年,仍然适合青春的心灵恣意驰骋其中。在他的散文《地图》里,可以发现诗人的壮游历程,为中国旅游文学留下了灿烂足迹。此外,《听听那冷雨》、《莲的联想》诸作也都能穿越时空,让年轻的读者找到感动。如果要以最迅速的方式认识余光中书写的大观,那么市面上的诗文精选便提供了捷径。《余光中精选集》、《余光中幽默文选》、《余光中六十年诗选》等书,堪称精品中的精品。 在课本选录的篇章之外,中学生接触这些书籍,宜赏玩,宜品味,宜追踪那些深邃丽雅的襟怀,而提升语文的境界、培养自己生命的厚度。借由这些作品,可以看见余光中的诗艺如何在时间中完成。以音韵铿锵、博厚跌宕见长的他,六十年来始终没有放弃对声情与文情的终极追求。说要剪掉散文的辫子,余光中也确实都做到了。不管是议论说理、叙事抒情,抑或是诙谐幽默,余光中为现代散文树立了新的里程碑。他力矫欧化的流弊,说明现代散文必须剪掉辫子,讲究弹性、密度和质料,才能成为成熟的文学形式。自《听听那冷雨》、《望乡的牧神》以来,余光中的散文持续为读者提供典范。青年学生读来,不唯累积学养,犹可恢弘志气。文学的目的之一,在于能够沟通情感与思想。余光中的作品,永远可以跨越时空,唤醒每一颗青春的心。 青春期的我,曾经嗜读《白玉苦瓜》中的《民歌》、《回旋曲》、《小小天问》、《乡愁四韵》、《乡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些具有乐府民歌特色的现代诗,传唱于大街小巷。现在,我们耳边流荡着SHE的《中国话》和周杰伦的《菊花台》、《青花瓷》、《千里之外》。后现代文明中,似乎可以听到一种遥远的追想,对古典中国的美好追想。咀嚼这些流行歌词,总让我一再想起余光中当年在现代诗中熔铸的古典元素。如此说来,他真是一位流行的先驱。他的作品永远可以翻出新意,成为时代的先声。若将他的诗作重新谱曲,赋予新的声音,或许又可深深震撼年轻读者的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