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以及为谁服务的,想必谁都会说,是交流用的和为活着的我们服务的,从这个角度出发,简化字的存在就是必然的,而且,在未来必将还会简化下去,因为汉字的历史就是不断简化的历史。 ●“无心之爱”已广为人知,“肮脏的心脏”也属此例,但是,我觉得不能因此就因噎废食,否定汉字的简化之路,重新回到过去。因为,我们的汉字在面对过去的同时,同样得面对未来,它固然承载了死人的遗产,更重要的还是要为活人服务。 张生:作家、博士,现为同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著有《时代的万花镜》,小说《白去千里万里》、《乘灰狗旅行》,译有《权力的精神生活》、《美国》等。 在我看来,最近发生的繁简体字的争论,同样既可以“繁化”,也可以“简化”,因为这个问题既有“简”的一面,也有“繁”的一面,若单有一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石激起千层浪,而人人皆有心得可言了。 但想要理解这个问题背后所纠结的众多复杂的情结,那就得先从“繁”的方面谈起。首先,这个问题并非是什么新问题,也并非由大陆人率先发难,多年前在台港就发生过类似的争论,其主要观点就是大陆的简体字不正宗,而台湾以及香港等地一直在坚持使用的繁体字方为“正体”。有趣的是,这个论调是随着大陆的经济实力逐渐强大而产生的,近年来,这样的说法在海外也越来越盛行,几年前,我在美国的一所大学里做访问学者,曾碰到一个台湾学者,他就有意向我挑起这个话题,以引发我和他争论。可他的动机虽然很繁杂,其目的却很简单,无非是希望证明或者让我承认,大陆虽然现在经济上超过了台湾,比台湾发达,但其“斯文”却不如台湾,因为台湾保留了正宗的中国文化,这正宗的最直接的表现便是繁体字的留存和使用。这种思维固然有其合理之处,但作为一个学中国现代文学出身的人,我对这种论调还是忍不住哑然失笑,因为相似的思维早在上个世纪初就屡见不鲜,只不过那时说这个话的是晚清的遗老遗少罢了,所谓西方人物质文明发达,但精神文明不如我们,就是同样的腔调,显然,这里面更多的是自我安慰的情绪。并且,这里还有一种更深的意识形态的东西在起作用,那就是现在通行的简化字是1956年由大陆方面颁布的,而非自认继承了中国文化道统的台湾所为。 而眼下由大陆人提出的同样的问题,却不是出于自我安慰,而是有一种相反的情绪在里面。因为这些年来,相比以往,国家的确繁荣富强了许多,难免会产生一种自我肯定的情绪,如祭祀祖先、读古书、修前朝历史、建新古迹,其意无非是为了表明天朝自古繁华和强大,想通过肯定祖先来肯定自己而已。自然,这其中也还是有那种“正宗”的思想在作怪。 当然,若删繁就简,这个问题也很简单,那就是文字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以及为谁服务的,想必谁都会说,是交流用的和为活着的我们服务的,从这个角度出发,简化字的存在就是必然的,而且,在未来必将还会简化下去,因为汉字的历史就是不断简化的历史。这个事实自不必多言。但若按现在的论调,中国文化的原始存留最早当是由甲骨文写就的,那么干脆回到甲骨文时代岂不更为正宗和贴切?笔者犹记当年在念中文系本科时,曾在训诂学课上被老师勒令抄写和背诵《说文解字》的504个偏旁部首,在痛苦之余,同学们都深感前贤简化之功,若不然,真不知道还要多吃多少苦。所以,对当年新文化运动时期,一些学人因汉字繁复难辨阻碍民智发挥而大声疾呼要废除汉字的举动,也多了一份同情的理解。不过,也幸好没有把汉字废除,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将再也无法理解我们的过去,原因很简单,我们的过去都是由汉字写就的。而不能回到过去,就意味着我们将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我们将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凡是简化的都是对的,或者说凡是繁体字都是错的,我曾学习和使用过1977年的第二次简化方案的汉字,直到现在还留下些许后遗症,因为在给学生上课时,我常下意识的在黑板上写出一两个来,而学生还以为我写的是日文。正是由于这一版简化太过,违反了汉字演化的内在的规律,第二年即停止使用了。而现在被人们以简化理由诟病的1956年的第一次简化方案的字,其实大多数也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大多是简化的不尽合理所致。“无心之爱”已广为人知,“肮脏的心脏”也属此例,但是,我觉得不能因此就因噎废食,否定汉字的简化之路,重新回到过去。因为,我们的汉字在面对过去的同时,同样得面对未来,它固然承载了死人的遗产,更重要的还是要为活人服务。 不过,若能因此将这次争论作为有关部门重新修订汉字简化方案的契机,倒不失为一个解除当今争论的方案,即系统总结第一版简化汉字的得失,再推出新版的简化字方案,当然,也可化简为繁,重新恢复那些简化的不是那么合理的汉字,这样,或许我们不仅可以借此机会洗净“肮脏的心脏”,还可以“还心于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