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大家都在为提升国民爱心和社会公德出谋献策。有的说要改革教育,有的说要强化法制,有的热心公益,有的提倡感恩,群策群力,给人希望。有人提出,只要恢复使用含有“心”部件的繁体字“愛”,废除减省“心”部件的简化字“爱”,社会公德水平就可以得到大幅提升,理由是“从‘愛’到‘爱’的转型,正是‘心’和‘灵魂’大步沦丧的象征。”于是,繁体字“愛”因为有个“心”部件,被打扮成提升社会爱心的圣主,而简化字“爱”由于减省了“心”部件,被判定为社会道德水准下降的祸首。用现在年轻人常用的说法,这样评说“愛”“爱”两个字形是不是太夸张了? 中国老百姓因为长期生活在汉字的海洋里,尽管多数人没有学过汉字学,但许多人都有自己的文字观,其中一个基本观念就是汉字是象形表意文字,字字都应该有造字的精意。于是“安装”常被错写成“按装”,因为“安装”是要用手的;“包子”也被误写为“饱子”,因为“包子”是食品,可以吃的。由此可见,“爱”字的有“心”无“心”会引起格外关注,也就不难理解了。其实,汉字已有几千年的演变历史,字形经过隶变的改造,字义经过“假借”的异化,原先造字的精意已经丧失太多太多。早年,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刘复就曾说过:“若说简笔字不合于六书,则太阳并不是方的(“日”),狗并不是两条腿(“犬”),试问楷书之合于六书者安在?”其实,根据后来的字形去考释原来造字的精意是一件很不容易做好的事情。深受后世推崇、享有“五经无双”美誉的许慎,不就因为依据小篆的字形把“χ”误释为“母猴”,闹了个大笑话吗。后人见到更古的甲骨文字形是一只手牵着一头大象,才知道“χ”的造字本义是人牵着大象从事劳作的意思,跟母猴是不搭界的。 据《说文解字》可知,繁体“愛”并不是表示“仁爱”义的本字。“愛”字的原意是“行貌”,即行走的样子。上半部是表示读音的声符,下半部的“夊”才是表示该字意义的意符(音suī,慢步行走的样子)。后来这个形声字被借来记录“仁爱”义,并流行开来。由此可见,“心”在假借字“愛”中只是标注读音的声符的一个部分而已。对于热衷追求造字精意的人来说,许老先生的说解可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但说真的,在没有弄明白“心”在字形“愛”中的身份和作用的情况下,就来大谈“有‘心’之‘愛’”和“无‘心’之‘爱’”,并执意要上升到“汉字的科学性”的高度,确实是要冒着闹笑话的风险的。北京大学苏培成教授曾举出“喜、怒、哀、乐(樂)”四个字,证明表达感情的字,在字形上,不一定都要有“心”。如果一定要追求造字的精意,平心而论,减省“心”部件的“爱”倒是简化字中改造得比较好的一个字形。它既保留了繁体“愛”的轮廓,又用常用字“友”来代替繁体字形中容易写错的那个部分,而“友”记录的是“友爱”“友好”“友情”“友谊”等与“爱”义紧密相关的词语。而且,“友”的古字形画的是相互帮衬的两只手,这该是一幅多么富有爱心的图画。又据查,省“心”换“友”的简化字形“爱”,它最早出现在元代的《京本通俗小说》中。那位断言“从‘愛’到‘爱’的转型,正是‘心’和‘灵魂’大步沦丧的象征”的朋友,看来只能到元代去寻找“沦丧”的元凶了。 说到底,无论是繁体字“愛”还是简化字“爱”,它们终究只是文字符号,只是一种记录信息和传承文化的工具,似乎不必从中演绎出这么多深奥的大道理。我们确实应该正视简化字工作中的缺点,所以要对简化字予以优化,以进一步提高书面交际的速度和效率。据报纸披露,即将发布的《规范汉字表》就是一项优化“规范汉字”的重大举措。我们还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在半个多世纪里,我们国家日常通用层面的书面交际,没有因为采用简化字而造成窒碍。简化字跟上并满足了信息爆炸时代日常书面交际的速度和要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