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01年我替季羡林先生打赢一场维权官司后,彼此交往颇多。我们在“国家图书奖”评委会上一起评过书;近年他出新书,必签名赠我;他曾为我出版的书写过序,在我的新书研讨会上作过书面发言;前年我还引荐影星林青霞去拜访他,一度成为文坛佳话。上月为支付季老稿费事刚与季承通了电话,得知季老一切挺好,万没料到, 一次心脏病突发,就使一代大师驾鹤西去。悲痛之余,回想起与季老交往的诸多往事。季老的学术造诣、优秀品德,值得后人仰承的太多了,其中令我十分敬佩的一点,就是他在思想上能不断地与时俱进,即使步入耄耋之年,思想一点不僵化,每每有与众不同的新论。 2004年秋天,季老荣任中国翻译协会名誉会长之后,曾与我作过一次书面问答。当时有媒体报道,我国已是翻译大国,要进一步做翻译强国。对此季老不以为然。他说:“如果翻译的是不需要的垃圾,翻译再多有什么意义?靠数量膨胀而形成的‘翻译大国’,并不值得追求。至于‘翻译强国’的标准是什么,怎么定,谁来评,都说不准。依我看,能把外国好的东西及时翻译过来就很好了。”此外,季老还讲到,大学里都把翻译当做学外文的附属;仅会外文,未必就能搞好翻译。他主张,应把翻译当做独立的一级学科,要培养职业翻译家,重要翻译应该算科研成果,要大大提高翻译稿费,改变只译英文作品的“偏食”结构,重视翻译生态平衡;还第三次再度吁请设立“国家翻译奖”。这篇谈话,既切中翻译时弊,而且极富远见,难怪译界许多人都感叹,这比在职的都“超前”,哪像住在病房里九十多岁老人讲的话! 不仅对翻译如此,对其他领域,季老同样眼光敏锐。他公开提出,现有的《中国文学史》和《中国通史》都已陈旧,要用新史料和新观点重新编写。主张美学研究转型,感受美,除眼、耳外,要扩大到鼻、舌、身。对待学术研究,他认为仅注意考据不够,还必须重视义理。他称这是自己的“怪论”,其实是他治学思维的一次升华。他还主张天人合一,强调与自然的和谐。特别是对待世界文化潮流,他提出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变化论,认为21世纪将是东方文化取代西方文化的转折点。尽管这个观点引发了学界不少争议,但这表明,季老的思维一直相当活跃,一点都不守旧。 还有一些小事可以证明。在《病榻杂记》一书中,可以找到不少季老“爱发议论”的故事。例如,家乡送烧饼来,他从礼品的豪华铁包装上,马上联想到资源浪费和小孩安全等弊病,疾喊“悬崖勒马”、“再也不制造那种大而无当的商品包装”。就连看电视广告,他也会联想到广告必须讲实话,提出广告要有度,否则会引起消费者的逆反心理。 上述种种,都从不同侧面反映出,季老活到老,学到老,关心社会,勤于思考,因此能在认识上、学术上永葆青春。这种精神,对于那些混沌过日、人云亦云、未老先衰的人,应该是个极好的警示。 季老走了,他丰富的精神遗产,值得后人很好地学习、研究和传承。敬爱的季老,安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