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袭在当今学界正如流感一般地蔓延,有关的报导不绝于报端和网络,虽不断加以揭露和讨伐,却颇有“野火烧不尽”之势。 ●学术创作,是和独立自由的研究相伴相生的,其最高境界是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但现在已沦为学术复制。凡身在高校和学界者,都明白上述各种路子业已风行若干年,可算得上是另一种“潜规则”。 张弘:原华东师大中文系教授、博导,现为自由撰稿人。著有《临界的对垒》、《吴宓:理想的使者》、《我心中的缪斯》、《西方存在美学问题研究》等八种,译著四种。 最近任职的湖北省宜城市29岁的市长周森锋,因是全国最年轻的市长而广为人瞩目。但同时,也曝光出他在读硕期间发表的论文涉嫌“抄袭”——我之所以打上引号,是由于相关情节及性质尚待其母校清华大学调查认定。但可以肯定,无论周森锋实际工作干得多出色,这不大不小的污点已损害了他的公众形象。治学上操守欠严,竟至影响到政途,这恐怕连他本人都始料不及。 并非夸大,抄袭在当今学界正如流感一般地蔓延,有关的报导不绝于报端和网络,虽不断加以揭露和讨伐,却颇有“野火烧不尽”之势。这不禁让人深思:抄袭,这时不时就冒出的毒菌,到底是长在哪棵腐朽的树桩上的? 抄袭,自古即有,历来是不劳而获而攫取名利的卑劣手段。但在现代后工业机器复制的社会条件下,抄袭已不再是原文照抄那样简单的事,它的形式和品种正在不断衍生和丰富中。抄袭已经从个人劣迹,病变为时代化的败坏现象。 抄袭的反面是原创,原创一需付出艰巨的劳动,二需灵感的闪烁。在现代社会中,市场以强大经济杠杆驱动着对金钱的追逐,灵感早就被利欲薰心所窒息,同时为用最小的付出牟取最大的利益,不得不依赖机器的复制以追求效率。凑巧的是,技术文明也提供了最便捷的复制机械。学术的研讨与创作,在独创的思想因缺乏自由的空气而枯萎,学术也沦为实用性工具的情况下,只有通过复制,一满足外界要求的形形色色的计数指标,二实现本人期待的最大回报率。本雅明早就指出,艺术作品在现代主要通过复制来生产。学术创作在机器复制的时代,也无可挽回地堕入了同一道路。 抄袭不过是学术复制的众多方式中最低级的一种,或许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有人就认为,清华大学若要认真追究硕士论文的抄袭事件,又何止周森锋一人?而且又何止清华一所大学?今天的抄袭,不必再如旧时的“文抄公”,要辛辛苦苦地一字一划照录了。扫描、复印、网络下载、电脑拷贝……现代化的技术手段应有尽有。因此不仅莘莘学子从中大获甜头,高校的领导兼学者也频频尝鲜。最近,就有辽宁大学副校长陆杰荣,和北师大博士生杨伦一起,把下载自网络的文章改一改开头结尾,就当成自己的成果发表在2009年4月号的《哲学研究》上的行径被揭露出来。 除了像这样赤裸裸的抄袭,另一更巧妙的方式,就是在“参考”、“借鉴”的名义下,大段抄录别人的文字,有的稍作修改,有的一字不改,再略略添加自己的一点议论。但不加引号,不作注释,因为如逐一注明,全文几乎就只剩引文了,根本不像学术上的创见。但还须最后一步,即在文末“参考文献”里列上对方的著述,那样的话,即便被人捉住了,也有诡辩之词可推托。如此做法,通过文字处理软件的若干功能,轻轻巧巧就能搞定。 还有更高明的方法,是复制外国人的。利用自己懂得外语、别人不懂或不大懂外语的条件,把外国学者的著作和论文,翻译或译述过来,当成自己的著作发表,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事实当然不是如此。前几年就有复旦大学的某教授,把德国的专业辞典的词条翻译过来,凑成一本专著,结果被同样懂德语的同行揭穿。也别以为翻译好赖算付出了劳动,翻译软件有的是,鼠标一点,外文字码就变成了汉语。无奈那些翻译软件低能得很,译得不通的地方往往有之。读那些以涉外专业的课题为题目的论文,凡佶屈聱牙、语不通顺、篇不畅达的,不必费劲查找对勘,十有八九是靠翻译软件从国外文献扒过来的,甚至连译述者本人都囫囵吞枣,没弄明白人家到底在说些啥。那样的文章,反而借着“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由头,容易得到发表机会,并唬弄那些急于求知的年轻人。 最后一种,可谓达到极致了。一篇论文,一本论著,看来文字上并无抄袭的痕迹,但其中的中心概念、演绎逻辑、最后结论,都是现成的东西。貌似有些新鲜的提法,但其实早由别人发明在前,无非照着葫芦画个别一样的瓢而已。篇章结构和标题、行文改头换面了,但主要观点全是别人的。而对理论学术上的先行者,却绝口不提,仿佛全都属于他本人的独创。那种做法,已经不止是抄袭,而成了偷窃。还有等而下之者,所谓的专著或论文,都在转述别人说了又说的内容。它们可能正确无误,但属于多少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只不过换用了自己的口吻。那种老一套的陈词滥调的再三复述,无疑也等于在抄袭。 学术创作,是和独立自由的研究相伴相生的,其最高境界是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但现在已沦为学术复制。凡身在高校和学界者,都明白上述各种路子业已风行若干年,可算得上是另一种“潜规则”。这是抄袭现象当前仍未见任何消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的原因所在,也是被揭露出来的抄袭者很少有人得到严肃处理的原因所在。事实上,当思想观念的创新如此步履艰难,当传统思维方式的束缚如此盘绕纠结,当新思维新方法难以得到萌发和成长的空间,当数量始终是比质量更关键的量化管理工具,当机器复制几乎渗透进所有的领域时,怎么可能期待学术复制重新回归学术创作,并进而从根本上杜绝抄袭的恶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