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篇中接下来一句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们来看他们是怎么翻的。 (1)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 virtue,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Legge) (2)To remain unsoured even though one’s merits are unrec ognized by others,is that not after all what is expected of a gentleman?(Waley) 首先,理雅各把“人不知”译成take no note of(没人注意)可以说是传达了原文的内容,而且比原文更具体。韦利的译文是one’s merits are unrecognized(一个人的价值没有得到承认),比理雅各的理解更深入,表达也更具体,由此可以看出西方译者的科学精神在不断发展。正好说明了“学而时习之”的道理。“而不愠”呢?理雅各译成feels no discomposure(面不改色),译得真好,不但达意,而且传神,画出了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面貌。韦利的译文to remain unsoured(并无酸意,心情并不变坏),写出了知识分子的外貌和内心,但是不如理雅各的译文容易理解,两人各有千秋。至于“君子”,理雅各和韦利分别译成a man of complete virtue(一个道德完美的人)和a gentleman(绅士,上流人士)。理雅各对“君子”的要求未免太高。韦利的译文又会抹杀东方的士大夫和西方绅士的区别,所以这个词非常难译,往往顾此失彼。钱锺书先生创造了一个新词intelligentleman,把intelligent(智慧)和gentleman巧妙地结合起来了。我想用来翻译“君子”,也许可以填补这个缺陷。现将全句改译如下: Is he not an intelligentleman,who is careless alike of being known or unknown? 前面杨振宁说了:“中国的文化是向模糊、朦胧及总体的方向走,而西方的文化则是向准确而具体的方向走。”“君子不愠”是比较模糊的说法,而道德完美和面不改色就比较具体了。新译把“人不知”说成“不管别人知道不知道”,把“不愠”说成“满不在乎”,把“君子”说成“知识界人士”,是不是恢复了原文本来的模糊面目呢?中国人的译文和英美人的译文不同,也说明了中国的文化思想和西方的科学精神的差异。中国提倡“人不知而不愠”,用韦利的话说,就是自己的价值没有得到承认,应该满不在乎,而不应该努力争取。在20世纪很长一段时期里,我们反对争取承认个人的价值,说那是争名夺利,于是有价值的人得不到承认,结果得到承认的多是没有价值的人,于是中国就落后了。例如十多年前的某次法国文学名著《红与黑》译文的讨论会,会上批判了有价值的意译(如“这种粗活看来非常艰苦,头一回从瑞士翻山越岭到法国来的游客,见了不免大惊小怪”),赞扬了翻译腔严重的直译(如“这种劳动看上去如此艰苦,却是头一次深入到把法国和瑞士分开的这一带山区里来的旅行者最感到惊奇的劳动之一”)。意译者提出反意见,主办媒体却不予刊登。译者不太在乎,于是图书市场上劣译驱逐良译,对读者造成了巨大损失。所以如果真有价值,就应该按照西方的科学精神,据理力争,而不能用《论语》的话。因此,《论语》就只有半部能治天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