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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道寒士沈垚的“经世”理想和困境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9-08-18 00:00于哲学网发表

 

 



      经世致用是儒家文化一以贯之的思想传统,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中国古代士人多怀经世之志。他们或专心著述,以学经世;或仕进有成,以政绩经世。然而经世之途绝非一帆风顺,不少士人尤其是下层士人历经坎坷,清代嘉道年间学人沈垚就是其中之一。

     

      沈垚(17981840年)字敦三,号子敦,浙江乌程(今吴兴)人。精于史地之学,于西北及蒙元史研究多有贡献,其遗著后经吴兴刘氏嘉业堂汇集为《落帆楼文集》。沈垚早年治学“究名物而弃微言”,后受张履影响转而为致用之学。他认为,“古人绝大事业皆豫定于未仕之先”,故欲为经世之学,在未仕之前当贯穿经史,“晓古今典章之见”和“治乱得失之故”,并结合“当世之务”,详考史地,一旦仕进从政,即当用“生平之学”兴利祛弊,“有实政及民”(《与张渊甫》)。然而,沈垚出身寒门,“室粮时乏”(《与许海樵》),生活至苦,这就使其经世理想在实践中陷入重重困境。

     

      一、以“学术”经世为志向,困于生计却不得不耗费精力于考索之“技”。在沈垚的思想中,有所谓“学”与“技”之分:“诸故人所讲求者,学也;都下所重者,技也。”他认为:“夫小学特治经之门户,非即所以为学;金石特证史之一端,非即所以治史,精此二艺,本非古之所谓通儒。”由此可见,在他看来,治经、治史方是“学”,至于考证、金石等方法则只是“技”或“艺”而已(《与张渊甫》)。沈垚自言“实不愿以考证见”,但困居京师数年,却不得不“籍考证以自给”(《与吴半峰》)。造成沈垚在“学”与“艺”这种理想与现实中挣扎的直接原因就是其所面临的困顿的生活处境。

     

      沈垚一生“为贫纠缚”,“常怀饿死之忧”(《与张渊甫》)。京城是“种种用财之区”,买治学所必备的乾隆《一统志》等著作、周恤友人盛朝勋和纪庆曾的遗孤、刻印恩师施国祁遗著《金源札记》等,处处要钱。而沈垚馆谷渐少、时有断绝,只得“以所入之数酌量所用”(《与许海樵》)。老亲无以养,危急时赊借无门,求五斗米而不得,甚至日仅两餐,“长饥腹痛”。

     

      面对如此境遇,沈垚哀叹“若不出游,则衣食无籍;若仍出游,则故业益荒”(《与纪石斋》)。但为了生计,他不得不“藉考证糊口”,被迫代人从事考索之技,聊以度日。雇于人,在学术上的发挥余地自然也就相应要小。在与许海樵的书信中,沈垚感慨“受羁绁而不得自由,罢精竭神,奉技以就犬马之食,身世如斯,良可哀也”(《与许海樵》)。在“寄豢于达人,弊心力于故纸”的境况之下,沈垚深感“欲思索明理,考论文章,苦不得暇,可叹也”(《与张渊甫》)。

     

      二、欲以史论经世,却囿于见闻,“无以周知当世之故”。沈垚认为经世当“晓古今典章之见”和“治乱得失之故”。他不满足于琐屑考据,试图“览观史策于古今得病”(《与张渊甫》),从史事中窥测其规律与意义。沈垚“所愿在熟读《通鉴》”,他认为《通鉴》对“立身处世之道”大有裨益(《与丁子香》)。他评价钱大昕“有史学,而无史才,故以之释史则得,以之著史则琐屑破碎,不合史法”,尝言“心所欲言者,拟为史论以发之”(《与许海樵》)。

     

      但是,沈垚家处偏僻,看不到邸钞,“无以周知当世之故”,欲为有用之学而“无好题目”,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即使有好的题目,“不明悉国家典故,则开口便错,无可下笔”。他自感“见闻寡少,所得殊陋甚”(《与张渊甫》)。沈垚渴望游历四方,可惜他寄人篱下,“积百余金之债”,“身无一钱之余”,无法成行。他渴望“览观史策”,可惜入京前,“寓中乏书籍”,又无处可借(《与张渊甫》),如所作《新疆私议》只得“独从故纸中搜得”,沿袭史传建议屯田,与徐松论述过的“有水之地,回民种植,不可夺其利”的当地实际情况不符(《答徐星伯中书书》)。入京后,又专办志书而“久不读书”,所得日少,“意欲作史论数首,仅成其二”(《与丁子香》)。

     

      三、以入仕济民为理想,困于科场欲遂平生之志而不得。士人要实现经世济民的理想,行“生平之学”,兴利祛弊而“有实政及民”,则必须入仕。为此,沈垚积极参加科考,一生十二次出入科场,但造化弄人,却始终困于场屋,报国无门。

     

      沈垚早年即有文名。沈曾植祖父沈维鐈视学东南时,即与沈垚结为忘年之交。但他在科场却始终不得志。直到道光十二年(1832),何凌汉主持浙江乡试,因在京城时经常听沈垚好友徐松谈及沈的学问,故对其给予特殊的关注,方使沈垚成为优贡。沈垚在科场的遭遇与道光年间科举的弊端不无关系。道光科场“非贿属公行,即择取吏胥俗书”,中式者“多半是关节”。浙江有誊录之弊,不论考生字迹如何,都可通过贿买,用馆阁小楷誊录试卷。沈垚经济窘迫没有贽礼疏通,也没有权势关照。虽摹写钟王(注:钟繇、王羲之)之体,“字画奇古”,但不习吏胥常用的馆阁小楷。其卷多遭“不阅”之运。同一张试卷,房考官“评以气清词润”,而主司“竟评以稚弱无力”。尽管有考官叹此卷“斟酌饱满,望而知为积学之士”,但最终还是“不获见售”(《与许海樵》)。在一片可惜声中,沈垚的入仕报国之门慢慢地被封闭起来。

     

      沈垚的贫困遭际并非偶然,他的周围皆是一群在贫寒饥饿中挣扎的士人。他的友人纪庆曾游学山东,“困乏中次子夭殁,其归时,行装用尽,冬月衣单,不久就贫病而卒”。沈眉寿幼年失父,家境贫寒,又常被人所欺,至境地窘迫。姚夑“馆席难谋,靠卖画无法自保”,只得离京。张履因推重他的顾莼、田雨公两位先生离世,无人可依,亦不得不归里。金锡桂“家食口较多,困厄不堪,其殁后,妻子栖身无所”。这些下层士人的经历有着时代赋予的共性和意义。可以说,沈垚的遭际就是嘉道时期下层士人的遭际,也是中国传统社会下层寒士命运的真实写照。读用世之书、治“有用之学”不能“救饥”,也无益于科举仕进。在现实面前,都下“读书人日少一日”,而所推为读书者,“大概不过阅几行说文,辩几纸古碑略事”,以“取流俗之誉”(《与许海樵》);“所谓文章者,皆无与天下国家之故”(沈垚代沈维鐈撰《王约甫文稿序》)。学风浮躁而人心败坏,很多士人疲于奔命,“未得志则借声色以媚世;既得志则……其心亦愈幻,而愈险”(《与吴半峰》)。这种情况也预示当时的社会正处于危机来临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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