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无事,翻读清人唐晏的《两汉三国学案》。但读了几十页以后,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因为在书中总是碰到这个叫人有点心痛的句子,“门徒尝数百人”。这里先摘录几段: 刘昆字桓公……能弹雅琴,知清角之操。王莽时,教授弟子五百人。每春秋飨礼,常备列典仪,以素木匏叶为俎豆,桑弧蒿失以射兔首。每有行礼,县宰辄率属吏而观之。(第7页) 虞翻字仲翔……翻性疎直,数有酒失,权与张昭论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神仙邪!”权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尝数百人。又为《老子》、《论语》、《国语》训注,皆传于世。(第15页) 杨政字子行,……善说经书。京师为之语曰:“说经铿锵杨子行。”教授数百人。(第20页) 张兴字君上……建武中,举孝廉为郎将,谢病去,复归聚徒。……显宗数访问经术,既而声称著闻,弟子自远至,且万人。(第21页) 郎顗字稚光,少传父业,兼明经典。隐居海畔,延致学徒常数百人。(第26页) 董春字纪阳,少好学。……后还为师,立精舍,远方门徒、学者常数百人。每升讲堂,鸣鼓三通,横经捧手,请问者百余人。(第30页) …… 每读至此,我便不由得要废书长叹。我总算明白了素来被目为枯燥乏味的两汉经师们之所以不寂寞的原因了。这种“门徒尝数百人”,好像还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遗风,依郭沫若的《十批判书》之说,墨子有大弟子百八十人,比孔子的七十二人还要多。门徒众多,影响巨大,这也是庄子“用剽剥儒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的原因。庄子的弟子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字,但有一定的数量却是无疑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杨朱的弟子,孟子《滕文公下》说,“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就表明了这一点。有理想,还有这样的人力资源,当然是他们可以超越世俗的最重要的基础。 这些经师也不仅仅只会耍嘴皮子,其中也有异常刚烈而近乎墨家者,而完全不像人们想象的那种只能“皓首穷经”、“百无一用”之徒。其中典型如杨政,“为人噬酒,不拘小节,果敢自矜,然笃于义”,当他的老师范升出事时,“政乃肉袒,以箭贯耳,抱升子潜伏道旁,侯车驾,而持章叩首大言曰:‘范升三娶,唯有一子,今适三岁,孤之可哀。’武骑虎贲惧惊乘舆,举弓射之,犹不肯去;旌头又以戟叉,伤政胸,犹不退。哀泣辞请,有感帝心。诏曰:‘乞杨生师。’即尺一出升”。他们也不尽属西人所谓的“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而是可以成为真正的国之栋梁。其中典型如刘昆者,“迁弘农太守,先是崤、函驿道多虎灾,行旅不通。昆为政三年,仁化大行,虎皆负子渡河。”作者唐晏曾于此处下按语说,“西汉儒者,其穷经之余,多能及于礼乐。如昆之教诸生,虽阙里之风,何以加乎?有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宜其致猛虎渡河之化也。” 而这些,都是我仅看了几十页,就再也看不下去了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