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准确地理解这个典是在读了《通鉴》卷五十六之後。谭嗣同的意思是说,不学张俭因逃亡而牵连众人。 东汉末,士大夫高尚其道,互相取号标榜,计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类,轻言议政,污秽朝廷,遂生党禁之祸。老张是八及之一,闻难亡命,天下人因久慕其名行,都没有拒纳他。《通鉴》载:“其(张俭)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夏馥听说後,叹道:“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拟迹山林去了。李膺则“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欣然受死。范滂对儿子说:“我想教你为恶,但恶不可为。我想教你为善,则我必须先做到善。”因此自甘引刀成一块。 当初范滂等非讦朝政的时候,读书人争慕其风,独申屠蟠感到不妙:“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慧之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也。”事实的发展果入前辙。现在有学者厘正说,秦始皇并未坑儒,坑的多是想籍子虚乌有的“长生不老药”而换得盆钵满的方士。朱渊清著《再现的文明:中国出土文献与传统学术》:“历史上第一个完整提出‘焚书坑儒’说法的是伪孔传本《古文尚书》全书之前假冒孔安国的《序》:‘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此书真正的造伪者,在笔者看来,应该是魏晋之交的一个名叫郑冲的人。郑冲厚诬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为了晋初实行的文化专制的儒教政治效命服务。” 至於烧书,则是铁案。李斯倡言:“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新说据此推断,至於《诗》、《书》、百家语,国立图书还是有遗存的,後人因此问罪萧何,当初打进咸阳的时候,为何独收秦丞相府里有利打战的“图籍”,却无视国立图书馆那些珍贵的资料,最终被项羽一把火烧尽。此说有一定道理,却也不尽然。秦汉之际的学术传流极重视家学,它有一个著名的特点,用尚秉和的话说就是“义尽在经中,说皆在经外。”晚清皮瑞锡著《经学历史》说:“汉人无无师之学,训诂句读皆由口授;非若后世之书,音训备具,可视简而诵也。书皆竹简,得之甚难,若不从师,无从写录;非若后世之书,购买极易,可兼两而载也。负笈雲集,职此之由。” 而“禁偶语”则生生断送了口口相传的家法渊源,纵使图书馆里书卷再多,也只是没人能读得懂的竹签堆,尤今人之於古文。以《易林》为例,钱钟书先生将它与《诗经》并美,是重其文辞,钱先生也说《易林》是卜筮之书,但後人罕有通其故者。尚秉和先生《焦氏易林注》以易象注《易林》,其功甚巨,於用却并无明言,也因口授之法绝灭故也。口授之法既绝,致使二千年易学莫得其真。尚先生因此推断《汉书·儒林传》所说的“周易古义”应是指阴阳灾变之学,同样出自孔门(指为孔子所传授--作者),为传易者所必学,孔子并不单只发展易理。这个大胆的推断日後得到了地下文物的呼应。研究马王堆汉墓帛书和战国楚竹书《周易》,刘大均教授著了一本书《今、帛、竹书〈周易〉综考》,中说“《易》之‘今义’凸显的是一种德性优先的浓郁人文关怀,而《易》之‘古义’,则更多地关涉明阴阳、和四时、顺五行、辨灾祥等卜筮之旨。”(见郭沂《〈周易〉今古义的再发现》)尚先生论易,神妙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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