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茂的价值

　　西汉末年，宛人（今河南南阳）卓茂为人名声好，“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於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未尝与人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为政有口碑，“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光武继位之初，从民间起用他为太傅，位在三公之右，封褒德侯，时年七十。司马光认为刘秀此举目光深远，意义非常。

一　人情功过

　　诚如卓茂所说，人不可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既要食人间烟火，就要修人间之事，“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於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民间的礼尚往来即是自修之一，那么，与官员的交往该如何定界呢。

　　卓茂任密县县令，某日，一位老百姓告状说：“大人手下有个亭长收了我的米肉。”

　　卓茂接下来的问话可以看作是情涉官员的分类，他说：“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他的意思，如果属索贿、纳贿，那是要明正法典的。至於後者，如果亭长平素是个仁厚长者，那么“岁时遗之，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人不服气：“如果是这样，法律干嘛禁止这种行为呢。”

　　卓茂笑说：“律设大法，礼顺人情，我这是在教你为人处事。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你回去好好想想这句话。”

　　我读史书，感觉我们中土很注重人情，人情练达即文章，不是老於世故，而是需要艺术性的处事人际关系，一者有事功的目的，一者也是人性之本然。唐高宗李治问宰相：“听说有些部门在办事的过程中，互看颜面，互卖人情，不能秉公办理，有没有这回事？”长孙无忌回答说：“此岂敢言无，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长孙无忌讲了一个大实话。

　　那么，人情不可拒，就很容易遗贿赂以口实，这就需要另一层意义上的自谨，甚至严酷到近乎矫情，也是社会的一种必须。有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典故，连一鱼都拒收，其自谨如此，是生怕下面的人学样，而坏了风气。黄仁宇的书好读，但有一点必须认识清楚，他是以工具论的眼光来重新审视中国历史，因此，很多立论就必然与传统价值观念坐上了谈判桌。《万历十五年》第五章“海瑞——古怪的模范官僚”，单从标题就可以看出黄仁宇对这个清廉官员的态度。所以史上才有那么多独善其身的高士，或深山或密林，或开馆授徒或自老书林，皆涵育了几千年中国社会的道德价值取向，其功当与日月齐辉，一点都不为过。也是唐朝，有个皇帝甚至劝宰相可以小小收取点馈赠，否则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大好办事。臣下即如是回答。唐朝尽出可爱的皇帝。

二　草上之风

　　君子之德是草上之风，草自然随风左右。建国之初，有那么多元勋需要恩典，有那么多国事需要处置，光武於此时独发先机，起用一个对革命根本没有功劳的卓茂，“受天下重赏”，也不怕元勋们讥议，而此点只能属於政治家的视野。司马光这样评论：

　　“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辨之士，方见重於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於草莱之中，置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业，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

　　天下大乱，有野心没野心的都呼啦啦起事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管它兵马多少，先据个地方威风几天；无论办法好坏，都想弄个黄袍加身。当此之际，恰如西儒的一句话：“不择手段，达到最高目的。”因此，就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派上大用场。刘邦跟项羽隔着鸿沟对话，项羽说：“信不信我把你爹当肉蛋煮了。”刘邦说：“我们结过拜，我爹也是你爹，你要真那么做，到时别忘了分我一杯羹。”曹阿瞒才说：“我不管什么出身，只要有一技之长，我都可以授以官职。”老曹有本事控制手下的那此爪牙，儿子曹丕也有一二手，到孙子手上，那些熟练心机者并不一定会买曹家的帐，如司马懿、司马昭父子，可都是把心思放在算盘上的人物。电视剧《三国演义》里，司马懿的演员选得极好，诸葛亮出场的时候有点类妖，而“司马先生”则用他的一脸皱纹哄云托月出“老谋深算”这个成语，那真叫天地绝配。再看袁世凯手下的那些干将，老袁什么心术，那些个干将八九也不离十，袁世凯也深知这些人难控制，大儿子腿有毛病，二儿子袁寒云一心想当名士，都不是曹丕的料，因此并没有着意让他们步自己的後尘。他一生风云，临死的时候竟希望妻妾儿女们过个富足的田家翁生活也就可以了。他在遗言中说：“予辛苦半生，积得财产约百数十万镑，尔曹将来饭之地，尚可勿忧竭蹶，果使感情浃洽，意见不生，共族而居，同室而处，岂不甚善。”

　　以刘秀的天分，自然明白鹿即得手，分享鹿肉的时候，要也跟逐鹿似地动刀动枪，那不乱了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