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得到广大读者的喜好,显然只有侠肝义胆是不够的。关键在于其艺术上的高妙。一是人物,栩栩如生。金圣叹谓“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水浒传序三》)。虽然并非一百单八将个个都达到了“典型人物”的层次,但一部通俗小说能够让读者毫不费力地记住其几十个人物,这真是“下里巴人”令“阳春白雪”大为窘迫之处,套用旧时理发店的一副对联,“虽谓毫末技艺,居然顶上功夫”。当今中国文学概论里讲到塑造人物时,《水浒传》是不可或缺的经典例证。晚清小说大师苏曼殊认为“《水浒》《红楼》两书,其在我国小说界中,位置当在第一级”,而《水浒》又高于《红楼》,原因是“《红楼》所叙人物甚复杂”,不重复比较容易,而《水浒》中一百零五条好汉“同是莽男儿”,“同是强盗”、“同是壮年”,“故不重复也最难”。(《小说丛话》) 二是结构,金圣叹总结了诸多叙事技巧,什么倒插法、夹叙法,什么横云断山,草蛇灰线,什么正犯略犯、什么绵针泥刺,背面敷粉,足可写成一部《小说创作学》。一般人以为看《水浒》只是消遣,金圣叹却说“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晚清人评价《水浒传》与《石头记》云:“以文章论,《水浒》结构严整,用字精警……以结构论,《水浒》较《石头记》严整有法”。(眷秋《小说杂评》)我看《水浒传》之结构,大处宏伟庄严,开合舒展;小处细腻严谨,变化多端。“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象征“乱自上作也”(金人瑞《水浒传回评》)。而“临了以梦结局,极有深意。见得从前种种,都是说梦。”(李贽《水浒传回评》)这种包罗万象、地负海涵的现实与象征融为一体的结构,是中国小说的正宗,显示出堂堂正正的中华气象。 三是文字,“情状逼真,笑语欲活”,“即令文人面壁九年,呕血十石”,也写不出来。(无名氏《水浒传一百回文字优劣》)这文字既来自人民群众的鲜活语言实践,也是加工创作者精心提炼打磨之结果。如武大郎的故事,倘若在历史文体中,只有“妻潘通于西门庆,同谋杀大”二句耳,而小说中“不过就寻常日用琐屑叙来,与人人胸中之情理相印合,故自来言文章者推为绝作。”(夏曾佑《小说原理》)李开先说:“《史记》而下,便是此书。”(《一笑散·时调》)读者不论是否喜欢《水浒传》的思想,对于《水浒传》的文字没有不肯定不佩服的。李渔说“若《水浒传》之叙事,吴道子之写生,斯称此道中之绝技。”(《闲情偶记》卷三)金圣叹说:“《水浒传》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人家子弟稍识字,便当教令反复细看。看得《水浒传》出时,他书便如破竹。”(《读第五才子书法》)应该肯定地说,《水浒传》上承古代史传艺术精华,下开中国小说顶天立地囊括四海之境界,洵为中国小说第一不朽之杰作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