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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反现代性的现代性人物(二)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6-10-20 00:00于哲学网发表

 

 



    鲁迅与胡适

      《南》:这大概也是鲁迅在当代总是处于争议之中的原因。过去20年对于鲁迅有很多的批评。像华东师大罗岗教授讲的,这些批评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就事论事的批评,比如说他骂了什么人骂错了,说了什么话说错了,另外一类批评却是将鲁迅同“中国走向”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思路下面,才引申出“究竟是读鲁迅,还是读胡适”这些说法。
      你如何理解前一类对鲁迅的批评?

      汪:从“五四”时代起,鲁迅开创了所谓的“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他批评过复古派,批评过章士钊、《学衡派》,批评过现代评论派、古史辨派,批评过梁实秋、胡适,批评过中医、京剧和梅兰芳,批评过那个时代的“自由人”、“第三种人”、“民族主义文学”,也批评过左翼的许多人物。

      关于鲁迅的偏执、刻薄、多疑的争议,在他生前死后,从未终止。鲁迅不相信中医,这不是偏执吗?鲁迅批评梅兰芳,我们能够说京剧都不好吗?鲁迅奉劝青年最好不读中国书,现在国学大兴,鲁迅的这些话有问题吧?我在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一个个地去辨别。但有必要强调这么两点:第一,鲁迅的骂人并非出于私怨,实在是出于“公仇”。从不离开具体的情境讨论问题,这是他的社会批评和文明批评的一个突出特点,也因此,他所谈论的具体的人与事往往是社会众生相的一个缩影。比如,以他对梅兰芳的批评为例,他批评的是梅兰芳现象,而不是梅兰芳本人,尤其是那种“女人看见男人扮,男人看见扮女人”的陋习。这是他的所谓“国民性批判”的一个部分。要是我们把他的批评延伸到对整个京剧艺术的否定上去,那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第二,鲁迅的文化批评是在“五四”时代的氛围中产生的,也是“五四”的偶像破坏论的一个具体实践。如何看待鲁迅对待传统的态度涉及如何评价“五四”和近代启蒙的问题。

      《南》:无论鲁迅,或者胡适,他们都是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大人物,你能谈谈对他们的一个基本比较和看法?

      汪:胡适是在现代文化史上有重大贡献的人物,同时也是开创性的人物。他是白话文运动的先锋,他的“易卜生主义”影响很大。在“五四”时期,鲁迅与胡适是同一营垒中的人。大革命失败后,鲁迅对国民党的专制与屠杀给予激烈的批判,而胡适也对国民党钳制舆论、扼杀思想自由提出公开声讨,在这方面他们都是五四的传人。晚年的鲁迅倾向左翼,卷入左联的活动,胡适与国民党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但他们都没有加入政党。从思想气质上说,两人十分不同。

      在学术上,胡适引入规范,告诉大家现代学术要按照什么方式和方法做,影响深远。鲁迅的学术研究充满洞见,但他更强调的是不断打破规范,总是怀疑这些极易体制化的知识具有压迫性。胡适是典型的现代化派,相信历史的进步,文章平易流畅,气质上是乐观的。鲁迅与胡适一样对传统展开批评,但没有胡适的那种乐观气息和十分的自信。

      原因大致有两点,一个是他在反对传统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的灵魂里也中了传统的毒,想要摆脱而不能,所以他的文化批评和文明批评的矛头所向也对着自己,只是别人不大察觉而已。鲁迅对传统的批评中有一种胡适所没有的切肤之痛。另一个是他虽然以进化论的观念批判传统,但并不认为现代的国家比过去的国家更开明。大约是在1907年,鲁迅以西方为例说,君主专制打破了宗教专制,法国大革命打破了君主专制,倡导民主自由,实行多数统治,一人专制尚有反抗的余地,多数专制很可能比独夫专制还要恐怖。他赞成革命,赞成立宪制,但是他对这些所谓的“现代”从来不迷信。1929年,他对冯雪峰说,我也不要去你们未来的黄金世界,因为那里还会有将叛徒处刑的吧。他是在左翼对他的围剿中、也是在他对左翼的反抗中成为一个真正的左翼的。

      1908年,鲁迅写了篇文章叫《破恶声论》。在这篇文章中,他说现在有两种“恶声”,一种说你现在要成为“世界人”,用现在的话说,都全球化了,还谈什么文化、民族或者其他的东西?另一种说你现在要成为“国民”,因为现在这个时代正是民族主义的时代。鲁迅说这两者都是“恶声”,因为这些说法中没有人的自觉、没有人自身的独特性,无非是鹦鹉学舌而已。他说这是“万喙同鸣”,用他晚年的一篇文章的题目就是“无声的中国”。“无声”不是没有声音,而是吵吵嚷嚷,都说差不多的、自以为绝对正确的话。这篇文章中有一个特别好的命题,叫做“伪士当去,迷信可存”,他说这是当务之急。“伪士”就是那些每天抱着自以为进步或先进的观念的人,办洋务、搞改良、谈民主、论立宪、搞共和,左的流行他就左,右的流行他便右,全球化来了他就成了“世界人”,在民族主义潮流中他成了“国民”。这些人是发不出自己声音的“伪士”。他为什么又说“迷信可存”呢?迷信首先你要信,你不信不会迷,这里有一种对“真实感”的追求。没有这种真实感,一切都是虚无的。鲁迅批评名教,反对传统,但他竟然对“迷信”有这样的理解,他对“鬼”的世界有着隐秘的迷恋。这些在胡适这样的典型的启蒙人物、现代化的倡导者身上大概是不会发生的。

      我对“胡适还是鲁迅”的问题没有多少兴趣,因为这种二元对比本身多是将历史简化为一种单一立场和态度的产物。其实,他们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是改良好,还是革命好?到底是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胡适是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一个现代化派,比较倾向于从国家的立场或智识阶级的立场来看这个社会,一点一滴地进步就好了。鲁迅有一种很深的“从下面”看问题的视角,他对阶级问题的兴趣大概与这种视角有很大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胡适是一个相信一点一滴改变的改良主义者。鲁迅也赞成改良,但绝不排斥革命,也不排斥暴力革命。北伐的时候,鲁迅给许广平写信说,改革最快的还是“火与剑”,还说孙文所以不能成功,是因为他没有“党军”。但鲁迅所说的革命是一种真正的社会改造,而不是假借革命的名义的屠杀,先是老人杀青年,而后是青年也开始杀青年。他期待通过这样一种革命消灭各种压迫形式,但对此却从来没有奢望。他说的革命不是一场革命,而是“永远革命”。一个革命者必须是“永远失败的革命者”,因为那些叫嚷着革命成功的人很快就会蜕化为新的统治秩序的守护人。

      从80年代后期开始,尤其是90年代,整个社会思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告别革命”这个命题有道理,今天不再存在产生20世纪革命的那种社会条件了。但“告别革命”的命题在许多人那里其实是一个“否定革命”的口号,除了否定全部的左翼传统之外,他们没有对革命得以产生的历史条件和思想前提给予认真的分析。以这样的方式肯定胡适,贬低鲁迅,其历史观上的肤浅是不可避免的。

    鲁迅与左翼

      《南》:我记得你2005年夏天在华东师范大学有一个演讲,题目是《重新思考20世纪中国:从鲁迅谈起》,这个演讲的影响很大,但是访谈篇幅有限,无法具体展开。我记得你提到过鲁迅与左翼的关系问题。您刚才说到鲁迅是在和左翼的对抗中成为左翼的。正因为鲁迅与30年代左翼运动之间有很深的政治纠缠,他才会成为“文化大革命”中批判所谓的“左翼黑线”很重要的线索吧。他同左翼的关系有些复杂。

      汪:鲁迅同左翼的关系非常复杂。鲁迅一生与中国革命的历史密切相关,他的政治选择是清晰的:从日本时期倾向革命、主张共和,到五四时代参与新文化运动;从北伐时代南下广州(尽管原因比较复杂),到30年代被奉为左联盟主,这个线索是清晰的。但鲁迅的每一次抉择都经历过反复的怀疑、斗争,即使作出了选择,也仍然继续这种怀疑和斗争。1928年,他与那些“革命文学”论者也就是“左翼”进行激烈的论战,最终却成为左翼的一员;他在30年代成为左联的盟主,但同时对这个组织内部的宗派主义给予激烈的批评;在“两个口号”和解散左联问题上,鲁迅比那些党内的左翼更坚持左翼的立场。
     
      鲁迅这个左翼非常特殊,他打破了左翼的总体性,激活了左翼内部的政治,使得左翼文化不是一个服从于党内官僚权力的僵化存在,而是内部包含着各式各样的争论分歧和复杂关系的开放空间。我觉得鲁迅的许多看法值得我们记取,比如他经常告诫说:左翼是很容易变成右翼的;又比如,他在革命流行的时候讽刺说,无产阶级在受苦,无产阶级文学却很流行。这真的是无产阶级文学吗?血管里流的是血,若自己不是一个革命人,就不可能创造出真正的革命文学。这个看法至今也还有警醒的作用吧。其实,这个“革命人”的想法与他对“伪士”的批评是一致的,原先是改良的、启蒙的“伪士”,现在是革命的“伪士”;左边有马克思主义的“伪士”,右边有自由主义的“伪士”。总之一句话,就是《狂人日记》里说的:“难见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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