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影视剧中的人物究竟该穿戴哪个朝代的衣冠,似乎早已有了定论。自1944年周璇主演的第一部古装红楼梦电影开始,贾府中就是全员明代装束。以后“两岸三地”的所有红楼梦影视剧,也全都因循了这个传统。 然而,采用明代服装果真合适吗? 一、红楼梦影视剧只能在明、清两代之中选择其一 曹雪芹没有明写红楼梦的朝代背景,并假借“石头”之语对空空道人说:“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 “汉唐”等朝代当然不能假借,否则薛大傻子将明代才子“唐寅”误认为“庚黄”,就成了颠倒古今时序的大笑话。那么,要将红楼梦拍成影视剧,就只能在明、清两代之中选择其一。既是红楼一“梦”,又是“假”府,假借明代似乎并无不妥。然而且慢,假借明代,是否符合曹公原意? 二、曹雪芹以写实为本,反对假托清朝以外的任何朝代 仔细看一下上述石头之语便可得知,所谓“历来野史皆蹈一辙”,指的就是假托宋代写明朝的《金瓶梅》一类早被写烂的陈腐老套。曹雪芹之所以“不借此套”,反对假托任何朝代,就是要读者明白他写的是“本朝”,并认为不借假托老套的《红楼梦》之所以“反倒新奇别致”,就在于它是作者“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离合悲欢、兴衰际遇,都是“实录其事”。按鲁迅的说法则是:“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由此可见,曹公之所以要以“写实”为本,“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写一段“真”故事,就是要与那些以“虚构”为本,假托朝代、胡编乱造、千部一腔的“假”传奇划清界线。 脂评不厌其烦地反复提醒读者,千万不要只看此书“无朝代年纪可考”的假象,而要以穿透假象之“巨眼”,看清此书“大有考证”的本朝背景——“否则此书哭矣”。这不正是要引导读者拨开作者设下的无朝代迷雾,还原其清代背景吗?按脂评的说法,表面上无朝代年纪的《石头记》,不过是作者“瞒蔽”朝廷的“一部鬼话”,而雪芹根本就不愿假托清朝以外的任何虚拟朝代,将此书弄成一部背离其写实宗旨的虚幻鬼话。由此可见,过去的红楼梦影视剧全都让剧中人穿明朝“汉服”,而非大有考证的清代“旗装”,实在是大大辜负了曹公首创中国“写实小说”的苦心。 三、写实手法泄露痛贬恶政真意,史诗小说惨遭腰斩 可是,既然反对假托任何朝代,曹公为何又不明写本朝,使此书成了一部朝代不明的传奇故事呢?只因“实录”曹家之事的写实小说必然要涉及朝廷和时世,而当时文网森严,雪芹不得不设法规避。所以他才于书中反复声明:“此书不敢干涉朝廷”,“毫不干涉时世”,“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但实际上此类避嫌之语,也都如“无朝代年纪可考”一样,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障眼法。 为逃避残酷的文字狱,曹雪芹不得不“着意于闺中”,刻意隐去真事,虚构出一个“假”府,声称书中“凡有不得不用朝政者只略用一笔带出”,“实不敢以写儿女之笔墨唐突朝廷之上”,小心翼翼地将其痛贬恶政的史诗主题隐藏起来,将发生于清代康、雍、乾年间一个侯门望族的覆灭史,写成一部朝代不明的传奇故事,以掩盖其全方位揭示清代社会本真面貌的初衷。但既是写实手法,明眼人就不难看出其中之“碍语”,结果敏感的朝廷还是发现了作者的真意。 据周汝昌考证,乾隆帝偶于某皇亲处看到红楼梦,发觉书中大有讥刺满人之语,警醒之余,“索书甚迫”。曹雪芹不得不忍痛腰斩此书,“删削进呈”,不再以贾氏大家族“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悲剧结局示人。不管此说是否属实,后40回高鹗续作以小儿女三角恋之小悲剧作结,将史诗规模的红楼梦写小了、写俗了、写丑了,则是所有细心读者明明白白的感受。所以,不得不腰斩此书的曹雪芹,才要借书中之诗悲愤地倾诉: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四、将红楼梦还原为“辫子戏”,才能凸显其史诗主题 笔者以为,后40回高鹗续作的言情主题,掩盖了此书原本就表现得比较隐晦的诗史大悲剧主题。只有由虚返实,将红楼梦的时代背景还原为清代,才能纠正后40回续作对原著主题的极大歪曲,将其风花雪月的软性“闺情”外表,还原为贬恶扬善、悲天悯人、全景展现贾府主奴悲剧命运的恢弘“史诗”,还红楼梦“写实小说”和“史诗小说”的本来面目——小说不妨依旧朝代不明,影视剧则理应还原为清代“辫子戏”,再也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笔者写下80集电视剧剧本《增补石头记·史诗红楼梦》,就是要以清代“辫子戏”的本真形式,再现满清正白旗包衣奴才“曹氏”家族,在专制皇朝主子残酷统治之下的群体悲剧命运,使之成为一部曹公虚构的“贾家”在那个大转折时代倾家覆灭的宏大史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