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我们历史演变的经验,有两条最重要:一是传统不能割断,二是世界不能脱离。清代的问题,就是它与世界相脱离,闭上了对外交往的大门。近30年以来作为基本国策的改革开放,目标之一就是让我们进入世界的大家庭,不脱离开世界大势来孤立地考虑自己的问题。 历史的反思,传统的承继,归根结底是要整合自己的资源,为现代化建设所用。因此近年的传统文化受到重视,国学的提倡,诚然是理所必至的好事情。可是随着大家为重建传统所做的努力,也有一些意外之见和意外之行,值得我们检讨和反思。比如小学生设立国学班倒也罢了,却要小孩子们穿上古代的袍服,念《论语》还要摇头晃脑,此理实不可解。又比如有人提出恢复黄帝纪历,这个想法显然是不可取的。以公元来纪历,是中国走向世界的必要一步,连纪历都要改变,近代以来未之闻也。虽然是个别的说法,也够让人感到意外的了。有人提出奥运会中国运动员入场服装要穿所谓“汉服”。什么是“汉服”?唐朝的,宋朝的,还是清朝的?还有的提出要改学位服,我的看法,这不一定是明智之举。 文明是有它的共相的。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看,“求同”比“立异”重要得多。虽然我们做学术研究不能不区分出“异”,但是区分“异”的目标结果是为了求其“同”。 我历来认为,比较文学、比较文化的研究,是通过“异”来追求那个“同”。钱钟书的《管锥编》、《谈艺录》中谈到对各国文学与文化的比较,而比较的结果和目的,是尚同,“心同理同”、“貌异心同”一类字眼,在他的著作中反复出现。他还有一句很有名的话:“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学北学,道术未裂”。钱钟书不刻意“立异”,而是追求“同”,这是非常重要的。真正的大学者,都不以“立异”为尚,“立异”不是有学问的表现。 对现代化和现代性问题,现在很多学者比较一致的看法是,现代化的模式不应该是一个。从历史上来看,以前的两个模式,一个是欧洲的模式,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化的模式;第二个就是北美的模式,也是对现代化影响最大的一个模式。但是,当东亚兴起之后,特别是中国兴盛之后,人们在探讨有没有第三种现代化的模式?中国的现代化过程,与欧洲、北美的模式一定是一样的吗?我看,不一定。 尽管如此,在人类生命存在的基本价值层面,比如生存的渴望、爱的追求、趋利避害的心理、对灾难的应对等等,这些人性的基本追求方面,人类的共同之处是非常之多的,而不是简单以国家、民族作为分界的。照说作为文化符号的语言,是最能见出民族国家之间的差异的,但已故的美国研究中国思想文化的大学者、哈佛大学教授史华慈先生,曾亲口对我说过,连语言和思维的关系,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重要。 我们在重建文化传统的过程当中,一些传统节日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我对此是完全赞同的。像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这些非常富有文化意味的中国传统节日,历来为我国民众所喜爱,放假、休闲、游乐,不仅是连接传统、恢复记忆的需要,也是民族文化的狂欢。 但我们亦不要忘记,我们是世界大家庭的一个成员,人类文明当中一些共性的东西、共相的东西,我们不会也不可能例外。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