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展静 【内容提要】 《红楼梦》写了两个重名故事,第一个是贾宝玉甄宝玉之重名故事(五十六回),还一个是王熙凤之重名故事(五十四回)。对甄贾宝玉之重名,敝人以为,这是写甄贾宝玉及甄家贾家一体两面,一实一虚。书中明文写两个宝玉长得一模一样,连丫环、园子都一模一样,这就是明告读书人这两家就是一家。作者还特意写到,甄家现在金陵(第一回雨村道“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贾家也是金陵人士(第一回雨村道“金陵地界……石头城……他老宅”),这就是寓意甄贾实为一家,也就是暗指金陵曹家(后文论述)。作者为此大家族冠于真(甄)假(贾)名,就是说书中主体贾家有真事假事——有真事隐(甄士隐),有假语存(贾雨村)。如金陵甄(真)家接驾四次,和金陵曹家接驾四次相同,与史实相符。 这个甄贾宝玉还是书中事,在一个系统内,在一个故事背景中。作者写王熙凤之重名,却是写书中有一王熙凤,书外有一王熙凤。按书中时空背景,书中王熙凤是真事,书外王熙凤是女先生说书,是虚构人物。书外果是虚影吗? 女先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士,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生又说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斤小姐。这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作者写这么一个“重名重姓”的事情干什么?作者是聪明之人,写此书有很多“真事隐”(甄士隐),“假语存”(贾雨村)。“假语”就是有言外之意。全书也有不少谶语谶图诗谜,而且明文云:“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些都告知读书人,看此书要细看,要解“其中味”。众多学者读书人都承认“红楼梦无闲笔”。那么,作者写这么一段形如多余的重名情节干什么? 很明显,作者意谓,书中有一重要人物,书外有一重要人物,这两人重名了,提醒读书人要细看深思。 那这个书中人是谁,书外人是谁?《红楼梦》,我看了多遍,书中宝黛钗十二钗、贾家头面人物,历历在目,会是谁呢?我脑袋一闪,会不会就是作者曹雪芹?书中第一回楔子明写:“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第一百二十回也提到曹雪芹。一头一尾提到曹雪芹也有照应关系。 敦诚在《寄怀曹雪芹(沾)》诗中有一贴条小注“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先祖应是祖父之意,此指江宁织造曹寅。这是最早把曹雪芹和曹家联系起来的书证。当然,有人怀疑此贴条是后人所加,因为此贴条确实有疑点,作为曹寅的孙子曹雪芹并没随其祖父曹寅在江宁织造任上。明义谓“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织府”“织造”一字之差,说明明义对曹家并不很熟悉,也许是笔误。以后袁枚谓“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说曹雪芹是曹寅儿子。西清谓“(雪芹)其曾祖寅”,说曹寅是曹雪芹曾祖。裕瑞谓“(雪芹)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雪芹为曹家子孙之意。以后还有多人谈到曹雪芹是曹寅家人,因年代偏后,此不详引。 就是以上这些材料线索,把书中曹雪芹、真人曹雪芹和曹家曹雪芹联系起来。在此,需要提出第一手资料和第二手资料问题。 第一手资料,就是最原始最可靠的资料,是可作为证据证词的,是为大家认可的。比如专家学者在曹氏族谱中没找到曹雪芹,另外,在奏章、史志、档案、碑文、曹家人书文、信札等第一手资料中没找到曹雪芹。也就是说,在第一手资料原始资料里没出现曹雪芹。这是怎么回事呢,容后再谈。 还有,敦诚敦敏张宜泉也是第一手资料。他三人和真人曹雪芹确实有接触来往,并写有诗文作证。此曹雪芹到病逝时四十多岁近五十岁,有诗才,善画,在著书。此三人诗文众所周知,不俱引。 明义是不是第一手资料,是不是原始资料,存疑。像以后的袁枚、西清、裕瑞等后人的记载都是第二手资料,就是听说传说之类,其本人并没有直接接触过曹雪芹。 二敦一张接触的曹雪芹创作了《红楼梦》吗?这里有很重要的一个人物——墨香。墨香是二敦的幼叔,又是明义的堂姐丈,是墨香把二敦和明义、永忠联系起来的。如果没墨香这个人物,墨香左边的曹雪芹、敦诚、敦敏、张宜泉就和右边的明义、永忠断了线。还有一条虚线,敦敏的诗里谈到明琳和曹雪芹有交往,明琳和明义是堂兄弟。所以说,明义、永忠说的曹雪芹撰《红楼梦》就是二敦一张接触交往的曹雪芹,这是说得过去的。从此点讲,明义作《题红楼梦》应是第一手资料。 这个曹雪芹是不是书中“增删者曹雪芹”,应该说是。同时代人,说此曹雪芹在“著书”,说此曹雪芹是“撰《红楼梦》”,难道同时代人,同地点,还有一个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吗?这种概率几乎等于零。所谓同时代,有脂批“甲戌”“庚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等等,和书外的曹雪芹与二敦一张、明义、永忠年份相近。如敦诚约生于1734年,敦敏约生于1729年,以两人成年计,约1750年至1755年,和“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1754年吻合。至于书中曹雪芹自云“增删”云云,那是另一个话题,此不枝蔓。 这个曹雪芹是不是曹家子孙。从敦诚诗小注和明义诗前小序来看,应和曹家有关系。这是双证,不是孤证。虽然这两条证据都有疑点,但也不能一概抹杀。我以为,对待历史资料第一要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第二要做合情合理的解释分析。把曹雪芹和曹家相联系的这两条证据不能说是空穴来风,不会是无风起浪,总是有渊源的,有缘由的。而且二敦诗中多处提到“扬州旧梦”“秦淮风月”等南方“旧梦”“风月”,这说明此曹雪芹曾和二敦明义这个文友圈子谈到江宁金陵事,谈到秦淮扬州事。《红楼梦》两个回目“贾夫人仙逝扬州城”“林如海捐馆扬州城”可思。本人曾有拙文《红楼梦反清新证》详解此二回目,可参阅。二敦的“扬州旧梦”“秦淮风月”是和“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照应的。明义的“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这个“江宁织府”总不会是凭空捏造。不说是亲耳听到,也总有所耳闻,而且和曹雪芹是同时代人。从“出所撰”来看,此时曹雪芹还活着,总不会当着活人当着文友圈子瞎编乱造。这个“寅织造”和“江宁织府”来源有自,非出于曹雪芹莫属。二敦和明义人在北京,对南方不是很熟,误听误记笔误抄误都有可能,但是核心意思不会错到哪里去。历史有灰尘那是正常的,此原始双证证明这个曹雪芹和曹寅家有关系,至于书中文本证据和脂批证据,那更是加强这一说法。脂批也可称是第三证。这些都把曹雪芹引向曹家,不会是巧合。曹雪芹是寅子还是寅孙。从年龄来看,应该是寅孙。和二敦在一起的曹雪芹比敦诚大十八九岁,如果是寅子,再长一辈,就不适合了。 那为什么曹家族谱、书信、奏章等第一手原始资料没有记载这个曹雪芹。我们只能这样推测,第一,曹雪芹是孙辈,年龄还小,在现有的资料里恰好没提到。第二,此书作者在写书阶段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曹雪芹。所以以前的曹家历史资料就没曹雪芹这个名。现在叫笔名,以前叫号什么的。就如鲁迅本名叫周树人,主要以鲁迅笔名写文章。鲁迅的真身是周树人,但世人习惯称鲁迅鲁迅。鲁家的早期族谱未必有鲁迅二字,曹家的族谱未必有雪芹二字。鲁迅家人称鲁迅我以为还是称树人周树人。当然,这是在私下场合、家人圈子,以后公开写文章是另一回事。曹家人称曹雪芹也应该称本名,特别是在江南的时候。从历史资料来分析,曹雪芹之名应是在曹雪芹到北京长大成人,脱离家庭自谋生路以后,很大可能就是在写书时自取的笔名。从《红楼梦》第一回那些名字和批者名字来看,都是假名虚名,如石头、空空道人、吴玉峰、孔梅溪、曹雪芹、脂砚、畸笏等。理应其中之一的曹雪芹也应是虚名。 除《红楼梦》文本和批语外,“曹雪芹”三字最早是出现是在敦诚敦敏张宜泉的诗文里,如:敦诚的《寄怀曹雪芹(沾)》《挽曹雪芹》,敦敏的《访曹雪芹不值》《小诗代简寄曹雪芹》,张宜泉的《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废诗原韵》,等。二敦一张没在诗里提到曹雪芹写作《红楼梦》,原因可能有这么两点,一、写诗不是写记叙文,不提到朋友书名是常有的事。明清诗人文人在诗中没提到朋友书名,不会在少数。二、二敦一张的诗里隐隐约约提到曹雪芹在写书,如“扬州旧梦”“秦淮旧梦”“ 著书黄叶村”“白雪歌残梦正长”之类,只是没直接提到《红楼梦》书名。我想,这是一个历史的小误会和错位,天下误会、错位事太多了,老天爷也徒唤奈何,如蚁之人还能尽求完善完美?但是,和曹雪芹、二敦同交往的墨香、明义、永忠及和曹交往的批者都提到曹雪芹创作《红楼梦》,这如果不可信,那就无话可说了。 曹雪芹为何自云曹雪芹,自取笔名,而且以曹雪芹之名行世。我想,曹雪芹有自己的复杂考虑。这得从《红楼梦》带有反清内容的事情说起。《红楼梦》有没有反清的内容和言词,不带偏见的人都会承认是有的。刘梦溪先生云:“至少,《红楼梦》里有反满思想,是许多研究者都承认的。”(《红楼梦与百年中国》419页)。这个论断是公允的。本人在《红楼梦反清新证》中有详细论述,此不词费。仅举一例,第六回,“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青板姊弟两个无人看管。”本来,先有一子“板儿”,后有一女“青儿”,应为“板青兄妹”。但作者怕“板青兄妹”让人看成“反清”,就故意错为“青板姊弟”。如果你怕被人说成“反清”,就把“板儿”改成“叶儿”,那什么事都没有。你又偏不改,坚决维持“板儿”“青儿”。如果你照实写“板青兄妹”也没什么问题,如果有人说你“反清”,你可以说这是牵强附会猜笨谜,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但你偏偏又故意错为“青板姊弟”,这证明你明知故错,又不改,正暴露了你的“反清”之意。 作者有反清之意,怕惹事杀头,按理说,你就不要署曹雪芹这个名,或者说,你署了曹雪芹,就不要在书外以曹雪芹行世。但这个曹雪芹很古怪,也很坚强,犹如石头一样顽固不化,偏要以曹雪芹行世。作者自取曹雪芹一名,保留一个曹字,以承血脉,不忘曹根之意。雪芹二字又是虚名,真真假假,预留退路。 这就要说到文首那个重名“王熙凤”了。我们仔细看这段,此段颇可捉摸。书内有个真人叫“王熙凤”,女先儿说书书外有个公子叫“王熙凤”,而且是“金陵人士”,照应曹家。你说个什么地方人士都可以,偏说“金陵”,这是作者的“金陵”情结在作怪。有学者专门文章谈作者的“金陵”情结,此不重复。女先儿说出“王熙凤”,众人贾母都说重名了,犯讳了,凤姐回答却很怪:“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偏说“怕什么?”应该说“不妨事”“没关系”之类。这个“怕什么”是作者说给书外人听的,而且还准备好了理由“重名重姓的多呢。”如果说有人拿《红楼梦》来找曹雪芹的麻烦,现实曹雪芹就会说:“写书人都说了,重名重新的多呢。”这是作者预留退路,也是一条金蝉脱壳计。而且,说书人这个题目也有寓意《凤求鸾》。鸾,就是凤凰一类的鸟,也就是凤鸾同义同属。这也是暗寓书中曹雪芹和书外曹雪芹同一人,一真一假之谓也。书中是假名,书外是真人。书中王熙凤也是金陵人士“哭向金陵事更哀”,书外王熙凤也是“金陵人士”,这是巧合吗?这是作者有意为之。这也是说真假王熙凤是金陵人士,真假曹雪芹也是金陵人士。书中几处提到作者带有某些自叙色彩的宝玉是“凤凰”(四十三回说宝玉“凤凰来了”“众人真如得了凤凰一般”),凤姐是“凤凰”之谓更是几处有见。两人都是凤凰,所以这个“凤凰”(王熙凤)重名寓意就是作者曹雪芹重名。但曹雪芹是假名虚名,如同王熙凤是假名虚名一样。但假中有真,是金陵人士,是曹姓,这一点是真的。曹雪芹自题书名为《金陵十二钗》,连弄个假王熙凤也是“金陵人士”,这是为什么?宝玉也是“金陵人士”(第五回“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以后宝玉看“金陵十二钗”正副册)。所以这一段重名情节把“金陵人士”、 “凤凰”、“ 凤求鸾”、 王熙凤、宝玉、曹雪芹都绾合在一起了。这是作者深意存焉,其意也是说明书内有一曹雪芹,书外有一曹雪芹,是一人,是假名真人。曹寅家也是“金陵人士”,这个曹雪芹和金陵曹寅家有关。还有,作者借女先生又说到“李乡绅”, “和李家世交”。 李乡绅,李煦者也。李煦正好和曹寅是“世交”,曹寅娶的还是李煦的妹妹(李煦曰“臣妹”)。这又是巧合吗?还有,女先生说书《凤求鸾》。第十五回,北静王称赞宝玉,对贾政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雏凤”和“雏鸾”对应,“凤求鸾”也。作者意为,书中的“凤”要求书外的“鸾”, 书中曹雪芹要求书外曹雪芹。虽“凤鸾”名不同,但同属一类五彩华丽的稀有之鸟。这个鸟巢在“金陵”。最后,“凤凰” “哭向金陵事更哀”, 书中书外皆是如此。这些又是巧合吗?这些巧合都是指向“金陵人士”曹雪芹,指向“金陵人士” 曹寅。作者写重名情节,写《凤求鸾》,其意多多,不可忽视。 再还有,依王仁就是“忘仁”之说(贾琏说王仁就是“忘仁”),王忠就是“忘忠”之意,也就是对朝廷不忠之意。这个王忠是指谁?王忠是公子王熙凤之父,金陵人士,和李乡绅是世交。如果前面所说不误,这个“王忠”应是指曹雪芹父祖,或就是指曹寅。曹寅晚年兼任两淮巡监御史,并在扬州主持刻印《全唐诗》等中华传统文化书籍。在此时期,和具有民族气节的姚潜、唐允甲等交往甚密;另外,顾景星,这位具有民族气节的人士是曹寅舅父,曹寅对其敬仰有加;这些对曹寅的民族认同感都会有较大作用。曹寅后十年兼在扬州刻印书籍(而且也是病逝在扬州),扬州的人文历史、社情群情必将深刻影响曹寅,曹寅后期的思想、情感发生变化,这不会奇怪。胡绍棠先生《关于曹寅与楝亭集》对此有详述,可参阅(红楼梦学刊2006年4辑,2007年2辑)。曹寅奏章曰:“两淮事务重大,日夜悚惧,恐成病废,急于将钱粮清楚,脱离此地。”这也是曹寅矛盾心态的流露,或许是被扬州屠城的英魂冤魂缠绕,不堪重负,良心受责,才有此心态。正因为曹寅后期思想、情感发生了变化,民族认同感滋生,对清廷也暗中不满起来,所以才影响到子孙曹雪芹等人,曹雪芹写《红楼梦》才会有那么多反清内容和倾向。曹雪芹点一“王忠”(忘忠)、“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其意恐怕也在此——作者是受父祖影响的。曹家最后被雍正抄家,恐与此不无关系。雍正敏感到曹家有“忘忠”之意,果断一抄了之。曹家子孙对此耿耿于怀,著书当然也对清廷和皇帝不客气,书中出现一些反清“言论”也就不足为怪了。或者,这个“忘忠”是指曹頫,曹頫被抄被整被枷,“忘忠”是肯定的了,不反就算是好的。曹雪芹血气方刚,思想深刻,“忘忠”带反也不足为怪。曹寅在《放愁诗》中曰:“千年万年,愁不敢出”。其孙曹雪芹在《红豆曲》即“血泪曲”中曰:“忘不了新愁与旧愁。”此三“愁”也可作“仇”解。祖孙二人的“愁”(仇)是什么?总之,“王忠”“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王熙凤重名”“凤求鸾”值得深思。“凤求鸾”就是以书中之凤求书外之鸾,即以书中之曹雪芹求书外之曹雪芹——此为一人也。 “金陵情结”也就是“民族情结”。金陵曾为六朝古都,为历代文人反复吟咏,已成为一个中华的文化符码(梅新林语)。曹寅家三代四人任江宁织造六十余年,深受金陵文化(含苏扬一带)也就是中华文化的熏陶浸染,积淀有“金陵情结”“民族情结”“民族认同感”(余英时语),应是情理中事。曹家本为汉人,认祖归根,也不是怪事。关于《红楼梦》的“金陵情结”,可参阅梅新林先生的《<红楼梦>的“金陵情结”》(红楼梦学刊2001年第四辑)和葛永海先生的《<红楼梦><儒林外史>中的“金陵情结”之比较》(红楼梦学刊2004年第二辑)。据此二文统计,《红楼梦》(前八十回)反复提及言及“金陵”(含南京)一词达二十五次之多。我在他们的统计数上再加一次,就是这两篇文章在统计“金陵”(含南京)一词中,都漏掉了非常重要的五十四回“本是金陵人士,名唤王忠”这一处。这一处的“金陵”为什么非常重要,因为这一处作者特意写到“王忠”“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这个“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绝不是作者随意点之,定是作者刻意而为,含有别意,也就是点出“曹家”之意。因为曹家也是“金陵人士”,也是“和李家世交”。把“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及“忘忠”联系起来,也就是“曹家”有“忘忠”之意。另外,点出曹家“忘忠”之意,也是和此书的“反清”倾向有联系的。作者写此书,总体上既不愿读书人事事处处指实比附曹家,但又不能排除曹家,这走两个极端,都是作者所不愿的。对此点,笔者另文论述。 作者写这两个重名故事,但用“金陵人士”把这四者绾系在一起,自有作者的用意。也就是说这四者都脱离不了金陵曹家,都和金陵曹家有关。“和李家世交”一项,把书中书外打通,文本事实和文外事实一线相连,是这根线的神奇之处,也是“忘忠”的神秘之处。 曹雪芹写书并在书中署上曹雪芹之名,还以曹雪芹之名行世,并向敦诚敦敏明义等文友透露自己是金陵人士,是江宁织造曹寅后人。但同时,取曹雪芹之名也是防清廷官府来查问迫害,因此书带有反清倾向,有反清寓意。如官府来人迫害,曹雪芹也预留了退路,编好了说词,王熙凤重名就是一例。“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这似乎是对二敦明义等人说的,也似乎是对曹家亲友批者说的。这些都反映了曹雪芹的矛盾复杂心态。又想青史留史,又怕出事,还又不忘曹根。 现在略为概述几句。书中曹雪芹、北京曹雪芹、曹家曹雪芹构成一个三角形。设书中曹雪芹为三角形顶端,北京曹雪芹为三角形左下端,曹家曹雪芹为三角形右下端。这个三角形的三个点有三条边线连着。 书中曹雪芹和北京曹雪芹有敦诚敦敏张宜泉明义永忠的诗文连着(如上所述)。北京曹雪芹和曹家曹雪芹有敦诚的诗中小注和明义的诗前小序连着,另有裕端、西清等人加强这一说证。书中曹雪芹(文本)和曹家的联系,从胡适始,到周汝昌及众多专家学者已有大量考证论述,此不复赘。 这个三角形也可称之为铁三角。此铁三角是由《红楼梦》文本、北京真人曹雪芹、曹家史实共同构成的,另有同时代、同地点、同人物、同写书、同死期做内核支撑,是可信的。 同死期是指北京曹雪芹和书中曹雪芹都是死于壬午除夕,即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3年2月12日。当然,也有学者说北京曹雪芹是死于癸未除夕(乾隆二十八年)。而书中曹雪芹死于壬午除夕是有脂批为证的:“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癸未说和壬午说相差一年,这并不算什么。癸未年后,再无二敦一张和曹雪芹诗歌交往的记录(以后有吊雪芹诗文),说明曹雪芹自此以后不在人世,与书中脂批合。(可参阅冯其庸先生《重论曹雪芹卒于“壬午除夕”》 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四辑) 从五同及铁三角来看,有一些历史的误差,有一些历史的疑点,这不足为怪。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不是正确对待历史的方法。二百五六十多年前古时,当时咨讯、交通也不发达,文献是人记载的, 有某些误记讹传也是不可避免的,漫漫历史有灰尘也是正常的。但铁三角和五同是曹寅后人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稳固框架和坚实内核,大的方面趋同,已是三证五证多证, 想要撼动,殊非易事。如有不信,那是自己的事。 曹雪芹一名真值得深思,既是真名,又是假名,有真假成份,符合此书真假特色一样。说曹雪芹是笔名,并不妨碍曹雪芹的著作权,就如鲁迅之于周树人一般。说《红楼梦》是曹雪芹所著,没错,就如周树人文章书著是鲁迅所著一样。曹雪芹真身是谁?《红楼梦》是真真假假的,曹雪芹也应是真真假假的。 看官还记得,《红楼梦》第三回有二首《西江月》批宝玉。作者为何写两首词批宝玉?看此书,一般说来,书中宝玉有书外作者的影子,说自传是言重了,但影子还是有的。如今,再细看这二首词,另有一番滋味。此二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僻僻性乖张,哪管世人诽谤。 从表面上看,前一词是写少儿时的宝玉,后一词是写青年时的宝玉(含原稿后四十回)。现在看来,前一词是写书中的宝玉,后一词似写书外的作者,或曰夫子自道。 但是,作者写此词的时候,是已离家出走(类似于出家),隐居在一山村(有说隐居某寺庙),正在写作《红楼梦》,大发牢骚,感叹身世家世国事。此书写得“新奇别致”,和前书不同,而又真实感人,且又芒刺多多。作者虽表面上自损自贬,但仍寄希望于此书。那个“天下第一,古今无双”,虽是自贬,也是暗指此书,寄希望于此书。因为作者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本书了,这本书在作者看来,是“天下第一,古今无双”。所以此书也谓之石书。石书者,神奇之书也。 现在看来,前一词写的是贾宝玉,后一词写的是真作者,就如王熙凤之重名。表面上,书中写的是真王熙凤,书外写的是假王熙凤(说书);但实际上,书中写的是假王熙凤(小说),书外写的是真王熙凤。书外的真王熙凤就是作者,就是指曹家,有“金陵人士”“和李家世交”作证,有“忘忠”点题。作者此时离家隐居写书,不忠不孝,“于国于家无望”,实为用另一种方式“尽忠尽孝”——为国为家作传也。作者把国和家联系起来就是此意。难怪此书几千年中华文化意味这么深厚,反清色彩这么浓重,血泪滴之不断,作者心中是有国有家啊。 现在的《红楼梦》研究,很大一部分观点把此书看成儿女情长、末世情怀,看成曹寅家事。殊不知,曹雪芹心中有一个比家大的国,如果没有这个“国”横亘在胸,作者流什么“血泪”,十年辛苦为哪般?个人事家之事哪有那么大那么深的仇恨,以至写一本书记之。一家之事怎么会写到国家的方方面面,怎么会打穿到中华文化的几千年层积。“字字看来皆是血”,这血流成河是指曹家事吗,这几千年文化文明在哭泣流血是指曹家事吗?联系到满清入侵践踏华夏暴行,以后又残暴野蛮统治,这只能是指国仇家恨。《红楼梦》作者由家及国,反思历史,字里行间为中华之衰败、文化之沦丧大悲长叹,所以才字字带血。此书表面写的是旖旎繁华,宝玉和十二金钗儿女情长,大观园具有美好事物象征意义,到最后,这些繁华盛景、儿女情长、大观园全都烟消云散。谁之罪,谁之过?作者批判了当时统治阶层、统治思想、统治制度的方方面面,清朝最终如贾家一样腐败没落,不出作者所料。《红楼梦》不是一部家族小说,而是一部家国小说。 茗烟,又叫焙茗。茗烟第九回首次出现(庚辰本),到第二十四回,无任何理由、交代突然改为焙茗;到第三十九回,无任何交待,无任何缘由,又突然改回茗烟了。茗烟到底是叫焙茗还是叫茗烟,作者为何把茗烟、焙茗改来改去?我推想,第一点,作者就是要把茗烟、焙茗改来改去,以引起读书人注意,探索究竟。第二点,这应和作者改名雪芹有关系,是暗告读书人作者也有个改名过程。焙茗是宝玉第一忠心贴心小厮,根本不会“反叛”,焙茗反叛是不可能的。但是,世上有些事,不可能往往变成可能。作者就反叛了,包衣奴才后人就反叛了。曹家原来就有“反叛”的根子。早先是祖宗曹锡远、曹振彦叛明归附后金(满清),现在是曹家子孙又叛清向前看。所以宝玉说是“反叛X的”。宝玉说焙茗“反叛”,是另有所指,这就要说作者给茗烟、焙茗改名了。从书中看,第二十四回、第三十九回没任何交待,没任何缘由,作者突然给此小厮改名“焙茗”,后又改回“茗烟”。此名改的蹊跷。有文章也谈到此问题,也谈不出个所以然。从字面上理解,焙茗把茗焙成烟了。笔者也不得索解,期待高明。但从王熙凤重名到茗烟、焙茗改名,我推想,作者也有一个改名过程,也就是把曹X改为曹雪芹。因是反叛,写反书,改名是一种策略。在当时残酷文字狱情况下,以求自保和保家。所以此书流传一二百年后,作者曹雪芹始终面目不清,因为这是一个笔名。焙茗成茗烟(化烟),这也许就是人间蒸发之意。作者的意思,把“茗烟” 改为“焙茗”, 也就是把曹X改为曹雪芹;你还可以把焙茗改回茗烟,也就是把曹雪芹改回曹X。这就是作者玩的改名游戏。 从王熙凤重名和焙茗改名可看出,作者有意在自己姓名上搞名堂,烟云模糊。作者既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想留一点痕迹在书中,所以就在书之开头(或还有结尾)点一个“曹雪芹”笔名。留一“曹”字,真真假假。这既可为曹家鸣冤叫屈,又可为曹姓流芳百世。但“曹雪芹”三字是在曹家族谱及公文书档中是找不到的,说明这又不完全是曹家事。重名改名费尽心机,不可不察。“反叛”和“王(忘)忠”呼应,重名和改名照应。 第十九回,宝玉说:“等我化成一股轻烟(茗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便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这句话不一定是指死之意(请注意“风一吹便散了”后有“的时候”三字),这或就是指人间消失(隐姓埋名)之意,是和焙茗突然改茗烟照应的。现实社会的作者也是突然改名消失了(隐居写书),所以很难查到“曹雪芹”的前身真身。在当时,曹雪芹也很难和曹寅家联系起来。所以,曹雪芹和曹寅家的传说五花八门,没一个准。这也符合作者意思,若即若离,也和《红楼梦》与曹家事一样,隐隐忽忽。这就是姓曹名雪芹(笔名)的本意——“茗烟”也。“焙茗”(写《红楼梦》)焙成“茗烟”也。作者把茗烟改焙茗,又把焙茗改茗烟,人却一身。意思是曹雪芹就是曹X,曹X就是曹雪芹,二名一身。 【原载】 《红楼研究》2007第四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