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教授的《丧家狗》似乎是个已经过去的文化事件了,潮流这东西有时候不赶也罢,所以在风口浪尖的时候,我一没打算看、二没打算说——老实说,我说什么也没人在乎。最近实在没有啥新书好买,于是把早就买了没看的书拿出来翻翻。先翻《花间一壶酒》,感觉内容能接受,就是那个语感完全让人进入不了状态,短句太多,就跟有些气短似的,一句话要用好多的逗号才能说完。 翻完《花间一壶酒》,顺便看了看《丧家狗》。知道这本书的人都知道是在写什么,内容我就不说了,那也不是我能说的东西,没那个道行。可读完书总是要有些感想,可能一个作者写出来书以后,最大的愿望是读者有些自己的感想,要不然怎么叫做读后感呢。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他希望自己的书一句顶一万句,代替所有人的想法。 丧家狗是什么 《丧家狗》的副题叫做“每个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都是丧家狗”,这话我喜欢。从实际上说,孔子推崇的西周初期的社会、政治、人文环境早就没有了,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么个乌托邦都是值得怀疑的事情。丧家狗据说是办丧事之家的狗,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个所谓的黄金时代其实是个死了的时代,说追思那个未必存在时代的孔子是丧失了精神家园的丧家狗不会有什么错处。 但我个人感觉,用现代意义上的丧家狗描述孔子当时的状态可能更是贴切。现代意义的丧家狗说的是没有了家的狗,按照萨义德的知识分子定义,合格的知识分子其实都是一条丧家狗,永远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而不得。不论这个知识分子在精神上或者在社会意义上,边缘化是肯定的。 无论是用古意还是用今意,用丧家狗来形容孔子(甚至也是得到过夫子本人认可的),都不是什么大不恭敬的事,而是对一个始终在追求自己精神家园的古代知识分子最大的夸奖。现代的新儒家们因为语境的关系不是很乐意,纷纷用各种方式进行反击。而反对儒家的人很高兴,似乎得到了一件足够有杀伤力的俏皮话。我看凡是反对或者很高兴的人都够扯的,高兴的人高兴个什么劲儿呢?人家孔子自己都没把这个当回事,你再说一遍,他老人家估计还是说一遍“然哉然哉”;同理,不高兴的新儒家们也没什么生气的必要。 反对儒家的人高兴一下也就算了,新儒家们不高兴起来,也引用了夫子的一句话,叫做“鸣鼓而攻之”,所以,就有了下一小节的标题:鸣拨浪鼓而攻之。 鸣拨浪鼓而攻之 说起来开始了解一点《论语》的内容,是从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开始的。那时候对道家比较有兴趣,顺带着也看了看这本书。一看才知道,原来那么多朗朗上口的成语之类的东西,都是从《论语》里出来的啊。当时吓了一跳,才知道这书影响中国人之深,实在是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基因了。 真读《论语》的时候,实在是没觉得这书如何了不起,其实也不过是常识嘛。当然,这可能是因为文化基因在起作用,没读过原著的时候,已经把原著的某些思想默认为常识的缘故。不过这也没什么,既然已经成为了文化的潜意识,那就当做常识来看待好了。就像牛顿的物理学一样,既然可以在小学的时候读过、了解过也就算了,知道怎么回事以后还要再让那苹果砸一次,实在是不必要的事情。 可有人好像不是这么想,他们认为,所有的道理其实都是在这书里面,好多意义必须一读而再读才能领会,而且要把每个字都掰开揉碎了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这个实在是我不太能理解的地方。我觉得好多大道理都是相似的,而且人类社会变化还是挺快的,几千年前的东西就是有指导意义的话,那也是在一个共性上表达了一下。这个共性到今天是不是还有基础都很难说,就是有这个基础,大家了解一下也就是了,别说照其中的道理生活是件不太实际的事情,就是在当时是不是能照孔子推崇的方式生活或者思考都是个问号。所以,了解一下没什么坏处,那这东西当作现代的指导目标与行动指南,实在是很扯淡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是,可能到了现在这个时代,你要我相信世界上有圣人这种生物实在是太困难了。尤其是读过《论语》的原文之后,你要说那个说这些话的老家伙是圣人,打死你们谁我都不信。孔子是个有思想、有道德目标的人,这个我是相信的,至于圣人啥的,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一个说家常话的人,怎么可能是圣人呢? 李零教授说,孔子成为圣人是人造的结果。这个说法我看比较靠谱。他考证,孔子自己就不认为自己是圣人——你也可以说他是谦虚——但他的学生把他的地位抬高了好多。我这人总是想些不好的事情,总是觉得这么做是有目的在里面的。中国人从来都是谦虚的,这不代表不自我标榜。标榜的方式就是把自己的老师或者什么祖师捧到很高的地位,反正中国的谚语里即使有几个“播下龙种收获跳蚤”的意思,但人们总是会想,毕竟那是龙种啊,不会全都长出跳蚤来吧?于是乎,龙种孵出来的确实未必是跳蚤,但所有的跳蚤可能都认为自己的DNA里面有龙的成分。你看那片播了龙种土地上爬满的跳蚤,大多数是认祖归宗来的。 更何况跳蚤们如果从那块地上蹦跳了一阵后,就跟其他地方的螃蟹到阳澄湖洗个澡就成大闸蟹了一样,能够有好多现实上的利益,在古代是当官什么的,在现代也能弄点赞助。即使不能有赞助,至少还可以做服装啥的——我现在对汉服没啥意见了,原来有意见也主要是对男人穿汉服有意见,原因是启用的模特太猥琐了。建议以后推广这个,还是由漂亮女生为好。 所以,这种把自己老师弄成圣人,然后宣布自己接承了圣人衣钵的人,应该被叫做圣崽子,连圣人的私生子都算不上。真诚的认为自己是圣人思想的苗裔的圣崽子是智力的问题,想喝口圣人血的是人品问题。但崽子之名还是逃不过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说看见李零这书就号召同门“鸣鼓而攻之”其实是“鸣拨浪鼓而攻之”的原因。崽子嘛,没啥真正的鼓给他玩儿,手里就这么个拨浪鼓,鸣之“哗啦哗啦”的,挺热闹。 李零这书是什么 我总是觉得,中国自从百家争鸣以后的学术环境是个蜘蛛网的结构,不能说没有进步,而是这个进步要看怎么说。蜘蛛网都是先编织好一个框架,然后在这个框架里面细细的把花纹放进去。看着是越来越复杂、花纹越来越繁琐,其实出不了框架之外。偶然有那么一条半条飘逸出去,也是没有了用处。 与中国学术不同的是,西方是个架梯子的过程,大家都是在前人肩膀上越站越高,如果梯子架的不是地方,就换个地方再搭一个。好多学者论证的时候,找出这种现象的各种原因,但我看圣人比较少应该也是其中的一个。而且就是有圣人,基本也在宗教领域,学术里没有啥圣人。有人试过树点标兵啥的,最后都没把牌坊立好。这可能是社会形态有关,他们的圣人是从宗教辐射到社会与学术环境,我们是从社会与学术环境拔高出宗教级别的圣人。 所以,再把这种人造的圣人恢复本来面目,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因为这个圣人牵扯到无数的现实利益,完全不是什么虚空的理念之争。朱陆异同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之一。 可这个恰恰是李零这本书的价值之所在。在我看来,《丧家狗》这本书最好的地方不是他读《论语》有多精确,而是他把孔子当成了一个可以对话的人来看待。说白了,李零做的工作就是拆毁了这个蜘蛛网的外围框架,这也是他这书被骂的原因之一,因为好多跳蚤们没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或者说至少这个地方的本质被曝光了。 要我说,如果孔子真的有传人的话,十哲什么的未必就是真传,文化的基因其实有时候是可以隔代遗传的,李零应该算一个,民间的思想者金刚也算。我觉得龙种未必真的没有,而是在很多层跳蚤的尸体下一直蛰伏。直到有合适的时机才能出来。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我不知道,但肯定有这个苗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