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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之变与贞观之治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7-11-01 00:00于哲学网发表

 

 



        统治阶层内部的权力斗争与生俱来,历朝历代,史不绝书。因为李世民领导了一个贞观之治,所以他的上台背景尤其受到关注。在传统的史学家眼中,这是一个不幸事件,是贞观之治的一个阴影。

        今天,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玄武门之变与贞观之治的不和谐,也要看到它们之间的密切联系。因为,不论是玄武门之变还是贞观之治,主人公都是李世民。所谓密切相关就是考察玄武门之变对贞观之治是否存在正面影响。

    首先,李世民很关心历史会如何记录自己。这可以看作是政治家常有的心态,当生前赢得巨大成功之后,身后评价就成为更为关注的对象。历朝君主,都会成为后世评价、批评的对象,唐太宗读书勤奋,更喜欢谈古论今,他很清楚糟糕的君主在后世的心目中会变成什么形象,他当然更希望身后能获得高度评价而不是留下骂名。但是,即使他的现实统治确实很有成绩,他也改变不了玄武门之变对自己整体评价的影响。回头看,玄武门之变也成为历史,也成为他李世民历史的一部分,所以他的评价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人们如何看待玄武门之变,如何看待玄武门之变在他一生行事中的地位。

        历史记录下李世民对于国史的关心。《贞观政要》卷七如此记录:

        贞观十三年,褚遂良为谏议大夫,兼知起居注。太宗问曰:“卿比知起居,书何等事?大抵於人君得观见否?朕欲见此注记者,将却观所为得失以自警戒耳!”遂良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记人君言行,善恶毕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耶?”遂良曰:“臣闻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笔,何不书之。”黄门侍郎刘洎进曰:“人君有过失,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之人皆记之矣。”
        唐太宗关心自己的未来形象,其心思跃然纸上。他其实是想看看这些史官是如何记载自己的,又不好直接破坏君王不观起居注的传统,他在拐弯抹角地试探褚遂良,看看褚遂良是否同意他观看起居注,而褚遂良显然谨守规矩,并直言唐太宗的不善也要记录。刘洎于是在一边替褚遂良打圆场,说君主的行为如同日月,所有人都能看到,即使史官不记录,天下人也是知道的。李世民虽然说我看起居注,是为了更好地记取教训,这不是很重要吗?但是史官就是不上当,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可是,这毕竟是君主制度的时代,皇帝要坚持,大臣真的可以阻拦到底吗?后来的事实证明,李世民还是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同一部书说,转年,到了贞观十四年的时候,李世民的观看当代史书的愿望终于达成。其文记载如下:

        贞观十四年,太宗谓房玄龄曰:“朕每观前代史书,彰善瘅恶,足为将来规诫。不知自古当代国史,何因不令帝王亲见之?”对曰:“国史既善恶必书,庶几人主不为非法。止应畏有忤旨,故不得见也。”太宗曰:“朕意殊不同古人。今欲自看国史者,盖有善事,固不须论;若有不善,亦欲以为鉴诫,使得自修改耳。卿可撰录进来。”玄龄等遂删略国史为编年体,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表上之。太宗见六月四日事,语多微文,乃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朕之所为,义同此类,盖所以安社稷,利万人耳。史官执笔,何烦有隐?宜即改削浮词,直书其事。”侍中魏徵奏曰:“臣闻人主位居尊极,无所忌惮,惟有国史,用为惩恶劝善,书不以实,後嗣何观?陛下今遣史官正其辞,雅合至公之道。”
        唐太宗要看当代史,理由跟头一年的一样。但是,他这次直接找宰相房玄龄,而不是脾气比较倔强的褚遂良。房玄龄解释了为什么不让君主观看国史,是因为担心让君主看来生气,一旦龙颜不悦,史官就不敢实事求是的记录了。唐太宗强调,自己要观国史,仅仅是为了记取教训,而且不容房玄龄再解释就发了命令“卿可撰录进来”,你立刻抄写一份给我。于是房玄龄不得不照办,把国史改为编年体,看来如同大事年纪,分别叫做《高祖实录》和《太宗实录》各二十卷。顺便说明,《太宗实录》一定是后来的名称,因为太宗健在的时候不可能叫做太宗的,而当时的名称或许是《今上实录》。

        唐太宗终于看到了实录,而且看到了关于玄武门之变的记录,其文字是“语多微文”。太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告诉臣下应该秉笔直书,不要这么隐晦。唐太宗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实录的记录中,不敢光明正大地记录玄武门之变,说明记录者的观点是李世民这事做的不对,所以才遮遮掩掩,闪烁其辞。李世民给臣下指出一条解释的根本路径,那就是玄武门之变相当于西周的时候周公诛杀管叔、蔡叔,是安定社稷,造福百姓的好事。记录这样的好事,就应该直书其事,不该躲躲闪闪。

        唐太宗虽然下了这样的判语,对玄武门之变的性质做了规定,但是这个规定能让天下人心佩服吗,能让后世的人们认同吗?周公当年平定管叔、蔡叔,那是因为管叔、蔡叔勾结敌对势力谋反在先,周公东征,武力平定在后。玄武门之变呢?是李世民领兵埋伏,出其不意杀掉兄弟,这跟周公东征可是有着天大的距离的。所以,连《资治通鉴》这样基本上维护唐太宗的历史书,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得不说,如果李世民不主动出击,而是后发制人的话,评价就会好多了。

      所以,李世民正面评价玄武门事变的说法,虽然当时没有人能做出反驳,但是要说服天下也是难乎其难的。后来的人,多从一般心理去考虑李世民的心态,《朝野佥载》的一个记载很有代表性:

        太宗极康豫,太史令李淳风见上,流泪无言。上问之,对曰:“陛下夕当晏驾。”太宗曰:“人生有命,亦何忧也。”留淳风宿。太宗至夜半,奄然入定,见一人曰:“陛下暂合来,还即去也。”帝问:“君是何人?”对曰:“臣是生人判冥事。”太宗入见,冥官问六月四日事,即令还。向来者又迎送引导出。淳风即观玄象,不许哭泣,须臾乃寤。至曙,求昨日所见者,令所司与一官,遂注蜀道一丞。上怪问之,选司奏,奉进止与此官。上亦不记,旁人悉闻,方知官皆由天也。

      此段文字所记,应该有三件事,一是太史令李淳风观察可通阴阳两届,二是玄武门事件(因为发生于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故当代文字多言六月四日事以指代)在冥世并没有结束,三是得官天定说。其中,关于玄武门事变以后,冥世为什么要向李世民调查,李世民到了冥世表现如何并没有给与交待。但是,1900年敦煌藏经洞里发现了一个古代小说,王国维先生命名为《唐太宗入冥记》,正是《朝野佥载》这个记载的继续(原件收藏在英国,编号S2630)

        李世民虽然贵为皇帝,到了冥世也想发发威风,比如坚决不行跪拜礼等,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领地,担心“说朕恶事”,心中“未免忧惶”。也该唐太宗遇难呈祥,在冥世里一个协助办案的判官名叫崔子玉,他是一个生人判冥世的,在人间是辅阳县尉。李世民见了崔子玉,把李淳风的一封信交给崔子玉,信中内容无非是要崔子玉高抬贵手放过李世民之类。这崔子玉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够见到皇帝,而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的灵魂来到冥世。崔子玉当然就告诉李世民,因为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在冥世拼命告发,所以传来李世民要当面对质。崔子玉交给李世民一个问题,说如果回答得好,可以返回人间,如若回答不好,恐怕就回不去了。李世民一看,原来的问题是:“武德七年,为甚杀兄弟于殿前,囚慈父于后宫?”李世民一看,“闷闷不已,如杵中心”,回答说:“此问头交朕,争答不得。”还耍天子脾气,把问题纸扔到地上。崔子玉抓住了皇帝的痛处,于是大做文章,要皇帝答应给自己高官,李世民最后授他“蒲州刺史兼河北廿四州采访使,官至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仍赐辅阳县正库钱二万贯。”他呢,则为皇帝准备好了答案,叫做“大圣灭族□□。”可惜,最后两字看不到了,但是大意还是可以体会,无非是“大义灭亲”之类。

        这篇小说没有留下作者姓名,根据内容看作品也是经过了相当长的创作过程,有可能经过多人之手。小说的前后都残缺,中间也有文字难以释读。但是,小说与《朝野佥载》所记,应该有承续关系,唐太宗和李淳风之外,那位“生人判冥世”的人进一步变成了崔子玉。小说反应的是唐人的观念,在这篇小说中,李世民面对玄武门之变的提问,干脆表示“争答不得”,其实就是承认有罪。是崔子玉帮他进行解释,才让他度过冥世审判这一关。

        不管李世民后来的事情做的如何,在玄武门之变这件事情上,他确实难以辩白。联想到唐太宗万年太子之争,他明明不喜欢李治而又立李治为太子,就是因为他确信李治的性格可以保证他们兄弟之间的相安无事,特别是能够保证失势皇子们的安全。这种情况,可以用来反观他对早年玄武门之变的看法,到了晚年,在李世民心目中,玄武门事变绝对是一场悲剧。

        贞观二十年(公元646),根据李世民的指示,房玄龄等开始编修《晋书》。贞观二十二年书成,再过一年,李世民就离开了人世。李世民对《晋书》的编修投入很高热情,他还亲自为司马懿(宣帝)、司马炎(武帝),还有陆机、王羲之写了四篇史论,所以历史上《晋书》又称“御撰”。在《宣帝纪·史论》中他感慨道:“古人有云: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可不谓然乎!”他对于人们的这种习惯十分有意见,为什么大家耿耿于怀于他人的恶,而对于同一人的更多的善反而常常视而不见呢?一日之恶与三年之善,相去天壤,可是人们为什么总是更重视记住恶的事情呢?他认为这是不公平。那么,李世民是在为谁鸣不平呢?是为他自己。那么他的一日之恶是什么,三年之善又是什么呢?对应起来,前者只能是玄武门之变,后者当然是贞观之治。

        在《晋书》的《武帝纪·史论》中,李世民写道:“夫全一人者德之轻,拯天下者功之重,弃一子者忍之小,安社稷者孝之大。”他在这里是推销一种评价人的方法,要人们重视一个人的公德,不要过分看重一个人的私德。在一个人和天下、国家之间,哪一方面更重要呢?当然是后者。是救一个人或一个孩子重要,还是拯救天下、国家重要呢?谁都明白李世民所讲的道理,可是,一个堂堂的皇帝,为什么要来苦口婆心地讲这些常识性的道理呢?毫无疑问,还是耿耿于怀他的心结,那就是玄武门之变。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之后,李世民已经知道自己的贡献,他知道在历代帝王中自己的位置已然不低。《贞观政要》卷十记载,早在贞观九年的时候,唐太宗就对公卿们说过这样的话:“朕端拱无为,四夷咸服,岂朕一人之所致,实赖诸公之力耳!当思善始令终,永固鸿业,子子孙孙,递相辅翼。使丰功厚利施于来叶,令数百年后读我国史,鸿勋茂业灿然可观,岂惟称隆周、盛汉及建武、永平故事而已哉?”从唐太宗的语气中,不难感到他强烈的历史意识,那种与历代圣君试比高的劲头明显在跳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那么在乎人们对自己的评价,那么在乎人们对玄武门之变的评价,因为那事关他的历史评价。

        如果唐太宗没有什么历史意识,不在乎后世的自己评价,那么他根本不用在乎这些评价角度,不用在乎什么善恶区分和德之大小。正是因为他还在乎这些,甚至于他一直在乎这些,所以玄武门之变这个悲剧才有发挥积极作用的可能。坏事变好事是需要条件的,如果掌握了天下最高权力的人并不考虑人间评价,是没有人有办法的。隋炀帝的前车不远,辙痕清晰。李世民虽然杀兄弟,夺父位,道德受到严重质疑,但是他确实立功于天下,造福于当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和谐社会景象,虽然不免有夸大,但毕竟也有一定根据。贞观之治成为后代楷模,尤其能说明问题。夸耀于一时荣誉,荣誉一生太难。骗得当时容易,骗得后世太难。这是历史无情而又多情的一面,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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