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莫不愿自家书房藏尽天下好书。私人藏书,却又是件大麻烦事。 要藏先得搜。 虽然沈括的《梦溪笔谈》就已有毕升发明活字印刷术的记载,但古时读书人在人群中所占比例小,书籍市场并不大,想来书籍印刷业总体发达不到哪里去。加之交通无非车马舟楫而已,速度慢,运载量小,此处印的书,很难运往彼地销售。所以,想广为搜罗书籍,不是件容易事。 清陈康祺《郎潜纪闻》之《鄞县藏书家》篇载,浙江鄞县楼青厓“搜罗三十年”,也才“得书十万卷”。十万卷,算起来可能还不到现在的一万本书,平均一年也就三百本出头而已。楼某搜罗书籍的方式很有代表性,“遇善本不惜重价购之,闻朋旧得异书,宛转借抄”,即一买二抄。买,那可是要钱的。日子难过的人家,别说花重金购异书了,就是平价买书,也会把银子在手板心捂得热热的,才肯出手。当然,也会有行为不正常的人,见到心仪之书,口袋又没钱,便回头撒脚而奔,到当铺质典了家财,甚至拨了老婆头上戴着的随嫁首饰,把书买回来。至于抄书,不论是自己抄,还是请人代抄,青灯昏辉,蝇头小楷,都算不上是件美差事。 搜了还得存。 有人本事大,搜罗书籍之丰富,令人瞪目结舌。《苌楚斋随笔》载,清朝时,江宁甘氏藏书40万卷,钱塘袁枚藏书30万卷,钱塘丁氏藏书40万卷,《国朝藏书宏富补录二家》篇载,扬州菊某藏书40万卷,乌程刘某藏书35万卷,均比《四库全书》所收之书及存目加起来还要多。这么多书,那得有地方放啊,于是建楼(能搜罗到这么多书的人家,家里必然有钱得很,建栋楼当然是小事一桩)。甘氏为津逮楼,袁枚自然是他那大名鼎鼎的随园,丁氏为八千卷楼…… 楼建好了,书上架了,不知古人是如何防虫蛀鼠噬的,防治书籍潮湿的办法却简单——晒。还有个晒书日,真定府、大名府、开封府、扬州府都是夏历6月6日,保定府却是7月7日。 存书的最大敌人还是战乱。前述扬州菊某的40万卷藏书,便是在太平天国时期,“城陷后俱灰烬”。你当宝贝的书籍,在人家眼里可能就是一堆毫无用处的破纸,一把火就全给废了。《郎潜纪闻》所述楼青厓搜罗30年所得的10万卷书,“粤匪乱后”也全部散失,不过他家运气好,没人放火,不知为何“为商人杨某所得”,当地太守“劝还故主”,书们又回来了。 藏书者存书期间家道中落,当然也存不住,毕竟书这东西吃不得喝不得,肚子还是要紧。《苌楚斋随笔》载,平湖钱某“收藏旧书”“甚富”,“中落后,其所珍秘,大抵为其婿胡某所得,由胡转入上海郁氏”;吴县潘某藏书甚富,某年岁凶,悉以书易米,书仓为之一空。 藏书者最麻烦的还是藏书传后的问题。《郎潜纪闻》之《昆山徐氏传是楼》篇载,昆山徐健庵私家藏书楼名“传是”。他告诉儿子,他不传土田货财、金玉珍玩、园池台榭,因为这些东西是保不住长久的,“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所以楼名“传是”。可是这书就保得长久吗?传是楼不知如今安在?还有什么津逮楼、随园的藏书楼、八千卷楼,今又安在?其实,宋朝周辉在《清波杂志》中早就说了:“聚而必散,物理之常。”他记载,“陈亚少卿藏书千卷”,“作诗戒其后曰:满室图书杂典坟,华亭迁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根卖,便是吾家好子孙。”“亚死,悉归他人”。只有天一阁是个奇迹。范钦自明嘉靖年间建楼藏书,距今历时约450年,经历三四次朝代更替,无数次内外大小战乱,居然仍安然无恙地活在浙江宁波——当然,1949年后,它就姓公不姓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