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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之别趣——仙诗、鬼诗、狐诗
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时间:2007-09-19 00:00于哲学网发表

 

 



      虽然现今诗歌不景气,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但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诗在文学领域都占着主导地位。诗写得好的人,即使混不到一官半职,名头却是响得不得了,随便在哪儿混杯浊酒,混碗糙饭,那是丁点问题没有的。人家“柳三变”词填得好,觐见皇上没捞到便宜,却也顺便带了个“奉旨填词”的幌子出来,至少在烟花柳巷风光了一辈子,殁了还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子给上坟呢。
      
      正因为诗之热,所以古人中凡读得些书、识得些字的,写诗、读诗、评诗,那是不亦乐乎。而且光是写诗、读诗、评诗不算,还弄出些诗之外的别的趣味来。
      
      人组成一个世界,并嫌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太寂寞,又造了仙世界、鬼世界,以及介于人、仙、鬼三世界之间的狐世界。人爱诗,仙、鬼、狐为什么不爱诗呢?于是有仙诗、鬼诗、狐诗。
      
      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四载,其从军乌鲁木齐时,传城北关帝祠楼有不署名姓仙诗一首:“雄心老去渐颓唐,醉卧将军古战场。半夜醒来吹铁笛,满天明月满林霜。”此诗意境凄清,确有出世之感。巧巧的是,祠楼出现这首诗时,“适有道士经过”。如此妙事,好事者“几于流为丹青”。纪昀文中还说,南宋西湖、元滇南也曾有“仙诗”之传。
      
      扶乩一说由来已久,古人笔记所记扶乩时之降坛灵物,大多是鬼,其中不少都能写诗。《阅微草堂笔记》卷七载,太原折某的乡人扶乩,结果引来了“白谷孙公”,“大书一诗曰:一代英雄付逝波,壮怀空握鲁阳戈。庙堂有策军书急,天地无情战骨多。故垒春滋新草木,游魂夜览旧山河。陈涛十郡良家子,杜老酸吟意如何?”诗后署名“柿园败将”。这诗藏史事一件,即明末官军与李自成的战争中,时任兵部右待郎、陕西总督的孙传庭,在崇祯的催促下,明知“兵新募,不堪用”,仍赴河南与李自成战,“天大雨,粮不至,士卒采青柿以食,冻且馁,故大败”,河南人谓之柿园之役。所谓“白谷孙公”、“柿园败将”,即孙传庭也。纪昀记载扶乩一事时,孙传庭已死百年左右,自然是个鬼,在乩坛上写的诗自然也就是鬼诗了。
      
      各类笔记中也记载有不少狐诗,而《阅微草堂笔记》卷七中所“录”的狐诗最有趣:一巨公偕宾友夜游一传说有妖狐的古松之下,二更后闻琵琶声出树腹或树杪,然后有“小声缓唱曰:‘人道冬夜寒,我道冬夜好。乡被暖如春,不愁天不晓。’”这诗有点“流氓”,巨公便喝叱道:“何物老魅,敢对我作此淫词!”狐之歌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又唱:“郎似桃李花,妾是松柏树。桃李花易残,松柏常如故。”巨公点首曰:“此乃差近风雅。”料不到狐悄语道:“此老殊易与,但作此等语言,便生欢喜。”
      
      不知世上是否真有仙鬼妖狐,反正见是没见到过。这些仙诗、鬼诗、狐诗,那肯定是人作的——至少纪昀坦白承认,乌鲁木齐那首所谓仙诗即出自他的手笔。原来他在乌鲁木齐时与一毛姓军官聊天,军官“自述生平,怅怀今昔”,那诗乃是他“偶为赋一绝句”。因那军官“不解诗”,他也“不复存稿”,“后同年杨君逢元过访,偶话及之”。想不到这杨逢元多事,游关帝祠时“戏书于壁,不署姓名”。纪“能诗不能书”,杨“能书不能诗”,当地谁也料不到是他两人联手“骗”了大家。纪昀还“揭露”:“昔南宋闽人林外题词于西湖,误传为仙笔。元王黄华诗刻于山西者,后刻于滇南,亦误传为仙笔。然则诸书所谓仙诗者,此类多矣。”至于那首鬼诗,想是有人假托“鬼”名,为孙传庭被逼出战而败鸣不平而已。两首狐诗,分明是则寓言,讥讽有些人假模假样、一本正经。
      
      还有一种梦诗,即梦中所做之诗。其实写诗的都知道,如果一段时间写诗写得痴迷,梦中是会得些句子的。但梦中所作之诗与别人所写之诗一字不差,确实就有些奇怪了。《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就载有这样一件事,沧州张某梦中作了一绝句:“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朱楼十二垂杨遍,何处吹箫伴月明?”这人并未到过江南,想不出自己梦中怎么会写这么一首江南诗,后见过一本江南来人的诗集,其中竟录有此诗,张“问其年月,则在余(张)梦后岁余。开箧出旧稿示之,共相骇异。”这事不知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那可真不好理解了。
      
      诗写出来了,总是要作用的。至于起何作用,时代不同,说法也不同。记得自学《文学概论》时,书上说文学作品的作用是为政治服务,为人民群众服务,好像还提及了愉悦情感之类的说法。好在只要不是特殊时期,诗的作用一般不会关乎脑袋的安危,所以也就不用管它,写自管写,读自管读,评自管评。
      
      诗的正经作用不用管它,非正经作用实在有趣,却是不可以不说说的。
      
      一是诗谶,即宋洪迈《容斋随笔》中所说“今人富贵中作不如意语,少壮时作衰病语,诗家往往以为谶”。今天看来,此说太过迷信,但古人笔记中所记例证实在很多。24岁那年,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不知怎么作了首题为《儿子》的诗,里面有句子为:“三十年后/这人发现和我长得很像/既然长得很像/拍拍我的肩膀/本想称兄道弟/睡在棺材里/我——死了”写的时候还不知有诗谶一说,后来知道了,特别是近年乱翻古人笔记,一不小心就碰上一篇关于诗谶的,便有些悻悻然,怕自己那诗一语成谶,五十出头就早早去见阎王。还是在《容斋随笔》里,洪迈的《诗谶不然》篇给安了心,他说:“白公(白居易)十八岁,病中作绝句云:‘久为劳生事,不学摄生道,少年已多病,此身岂堪老?’然白公寿七十五”。洪迈专门写上这么一篇《诗谶不然》,说明宋代时诗谶既已经很是流行。
      
      二是诗籤。要说灵籤,大部分也都长就个诗的模样。在各种庙宇道观,走街串巷的算命盲人手里,多准备有籤,上面多写着七言四句、七言八句,也压韵,也讲平仄,只是句子往往云遮雾罩,要说是诗,也大都是些蹩脚诗。想不到苏轼的诗句也被制成过籤。清吴庆坻《蕉廊脞录》卷三《杭州府署土地神》篇载,“杭州府署土地神,相传为苏文忠公,集公诗语为灵籤”。苏轼在杭州做土地神,此说流传不广。可杭州署土地神庙的庙祝们,却实在让人同情,苏轼的那些句子,用来解释人的命运,得如何曲里拐弯啊!如果有人问婚姻,抽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句,这得说成婚姻成还是不成呢?
       
      三是诗药。杜甫的诗能治疟疾,有几本古人笔记都有提及,青城子《亦复如是》的《杜子美》篇讲得最详细。“杜子美自负其诗”,某人“妻病疟”,杜甫说:“当诵予诗,疟鬼自避。初云‘日月低秦树,乾坤绕汉宫’,不愈,则诵‘子章髑髅血模糊,手提掷还崔大夫’,又不愈,则诵‘虬须似太宗,色映塞外香’;若又不愈,则卢扁无如何矣”。这实在令人好笑,文中“杜甫”把疟疾的病因当成了“疟鬼”,然后从杜诗中挑了几个厉害句子出来,吓鬼罢了。下面所记之事,却是有些道理的:“白岩朱公患气痛,每当疾发时,取杜诗朗诵数首即止,习以为常,服药无是神效。”青城子在文中借人之口分析到,朱某“平日酷爱杜诗,取所爱读之则心恬神适,疾不觉自忘,非诗真能治痛也”,或者是“气痛原属气不舒畅所致,杜诗气象万千,半山老人所谓‘力能排天斡地、壮颜毅色’者也,故读之令人气旺,气旺则不痛矣”。
      
      对诗句的评析,还有一种所谓“谑解”,也饶有风趣。清人梁章钜《浪迹丛谈》载:“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是唐五代贯休《觅句》一诗中描写诗人写诗之灵感的句子,有人“以为是失猫诗”;“若教解语能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是晚唐诗人罗隐《吟牡丹》一诗中赞美牡丹的句子,有人“以为是画美人诗”;“树底有天春寂寂,人间无路月茫茫”,来自唐朝诗人曹唐《汉武帝宴西王母》一诗,有人“以为是鬼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都不见”,是白居易《长恨歌》一诗中描写道士帮助唐玄宗寻找杨贵妃之情景的句子,有人“以为是目莲救母诗”;“每日更忙须一到,夜深还自点灯来”,是宋人程师孟《咏所筑堂》句,有人“以为是登厕诗”;一首作者佚名的咏梅诗,中有“三尺短墙微有月,一湾流水寂无人”之句,有人“见而笑曰:‘此一幅偷儿行乐图也。’”这种解诗法,虽有糟践别人心血之嫌,可细细品味品味那灵感与失猫、牡丹与画美人、夜梅与偷儿行乐,却也正如梁章钜所说:“可谓诙谐入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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