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前,北宋京城开封文坛,名家汇聚,佳作频出。妙龄少女李清照的《如梦令》一出,立即洛阳纸贵。文人奔走相告,击节称赏,一个太学生却害了相思病。所谓“太学”是宋代官学,五品以上官员子弟可入读。东京开封纷传一件奇闻:年近弱冠、尚未婚配的太学生赵明诚对父亲说:他午睡时在梦中看到一本书,醒来记住这么几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赵挺之为儿子解梦道:“看来你要娶一个能写词的才女为妻了!‘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不就是说你将要做‘词女之夫’?!” 世上哪有如此巧梦?还不是赵氏父子托词!太学生相思情深不难理解,“新党”政要赵挺之为跟元祐党人联姻居然如此幼稚地借助梦兆,就值得推敲。赵挺之是王安石变法的拥戴者,与保守派苏轼、黄庭坚等结怨甚深。赵挺之做监察御史时就数次弹劾苏轼,或罗织罪名说苏轼起草的诏书“民以苏止”是“诽谤先帝”,或牵强附会说苏轼的“辩试馆职策问”大成问题:“苏轼学术,本出《战国策》纵横揣摩之说,近日学士院策试廖正一馆职,乃以王莽、袁绍、董卓、曹操篡汉之术为问,使轼得志,将无所不为矣。”御史猎狗般窥伺着苏学士一举一动,从文豪字里行间瞅毛病,无所不用其极。苏轼及追随者则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对赵挺之讽刺,挖苦,恶作剧,无所不至。苏轼及其追随者与赵挺之几十年交恶,有政局争执也有义气之争。政治不同派别甚至发展成了生理性厌恶,从与陈师道之死可见一斑:陈师道深夜到郊外皇家祠堂守灵,没有厚皮衣难以御寒,其妻就回娘家向亲妹子借了一件──陈妻是郭概之女,而郭概是北宋政坛上著名的“慧眼挑贵婿”者,家境特别穷的陈师道和官宦之子赵挺之都在其家坦腹东床──陈师道问妻子,这名贵皮衣从哪儿借的?一听说借了近为连襟却势同水火的赵挺之裘衣,陈师道立即认为蒙受了奇耻大辱,对妻子大发其火:“汝岂不知我不著渠家衣耶!”死活不穿,结果冻病而死!赵挺之一件皮衣竟害得江西诗派年辈最长、声望最高的陈师道活不过五十岁,苏门文士对赵挺之的蔑视程度可想而知。 俗话说“天下爷娘疼小儿”,据记载,因为赵明诚喜欢收集苏东坡字画,赵挺之就不喜欢最小的儿子,这位跟苏门不共戴天者犯了什么病,突然支持儿子向苏门后四学士李格非求亲?难道儿子终身大事还不如一两张字画重要?追根究底,除了虚荣心做祟、希望将顶尖才女充做赵氏门楣装饰外,政局变幻肯定对赵挺之择婚决策举足轻重:元符三年(1100)正月宋哲宗去世,其弟端王继位,是为徽宗,向太后听政,罢章惇相,起用韩忠彦为门下侍郎(宰相)。哲宗时期被贬的官吏,已死的追复其职录用子孙,如司马光,未死的赦免内迁,如苏轼。李清照的父亲在“时号小元祐”时局下提升礼部员外郎,李家跟韩忠彦家世代有知遇之恩,李格非官职虽低于吏部侍郎赵挺之,但朝里有人好做官,鹏飞指日可待。赵挺之操纵这段婚姻,显然是政治韬晦之法、权宜之计,是处于劣势时借子女联姻向元祐政敌暗送秋波。联系李格非失势后赵挺之对亲家和儿媳不近人情的残酷态度,更可以证明赵挺之权变、巧伪、冷酷无情、实用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