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泰,1942年12月生,出生于北京,原籍山西。196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退休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游民文化等。作品有《中国流民》、《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古典诗歌要籍丛谈》、《中国人的幽默》、《燕谭集》、《中国人的饮食世界》、《人世百态》、《发现另一个中国》等。 王学泰的书柜分布在饭厅和客厅,基本以文史类为主。严格说来,他只是一个懂书、爱书人而非藏书家。这样说的原因是,他购买图书的目的主要还是阅读和实用,并非以增值和居奇为念。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古书源流的熟稔,由于他很早就泡书店,说起版本、目录来如数家珍,在他的书柜中,有一部分现在市价奇高,而且凝结着一个个让人回味的故事。 王学泰:我没有什么家学渊源,父亲文化程度不高。小时候家里有两本书给我印象很深。一本是《名贤集》,上面都是有名的贤人说的话,一本是《半本三侠剑》,这是根据民国期间民间说书的脚本出版的。讲的是黄天霸的父亲的事。我看这本书的时候是三年级,因为个子矮,就把书放在桌子上,跪在凳子上读。要吃饭了,就拿一个毛笔帽蘸上红的朱砂印,盖上一个圈。五年级的时候,又读了巴金的《家》。 1954年,我在北师大附中上学,每天都要从琉璃厂经过,因此与旧书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时在这里看书有一个好处,就是没人干扰。租书也特别便宜,一分钱一本,可以看48小时。与摊主熟了以后,连押金也不用交。记得线装本的“四部丛刊”和“四部备要”都是五分钱一本,品相特别好的才一毛钱一本。康熙朝的圣旨,是用黄缎子做的,很大,才五块钱一份。我在这里开了眼界,接触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 由于琉璃厂都是旧书店,几乎没有一本书是重复的。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它每天都能触发一个新的知识点。由于没有钱,买书不多。有些书没买,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悔。 比如,郁达夫的《十年集》,20世纪20年代出版的,一套才10块钱。我当时买来送给同学文喆的《红楼》杂志,还是很珍贵的。这个刊物是1957年北大学生编的,大概出了七期。里面的作者有很多都是现在相当有名的人,比如社科院文学所所长张炯,我后来跟他见面的时候,还对他说,“我读过你发表在《红楼》杂志上的小说《千树万树梨花开》。”他很吃惊,说这个杂志没印多少,连有些同学都不知道。那时买的书留存下来的,还有一本《林琴南传》。 磨着书店营业员买书 我的高中是在65中上的,离家比较远。中午我一般不睡午觉,经常到东安市场的旧书店或者隆福寺旧书市场去。我们下午是四点放学,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都会去这几个地方看书。由于受到看书环境的影响,我还经常坐车去文津街北京图书馆看书。北京图书馆九点半关门,我九点一刻离开那里,十点到家吃晚饭。一到晚上,大厅里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老头。后来我知道他是谁了,他叫陶君起,就是写《京剧剧目初探》的作者。这时我在学校谋到一个比较好的差事,学校搞勤工俭学,我谋到了一个帮助整理学校图书馆的工作,给一名姓刘的老师当助手。这期间我看的书仍然很杂,弗洛伊德的著作就读了不少。由于频繁光顾北京图书馆,很多人都把我认熟了。同时,我还是学校文学组组长,我的一个同学是文学组成员,毕业的时候送了我两本书,一本解放前出的精装本《中国文学六论》,这书后来丢了,还有一本《元曲别裁》,他离世以后,我一直保存到现在。高中毕业以后,我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今首都师范大学),由于这里管饭,家里照样给饭钱,所以买书逐渐增多。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房山某农村中学工作。尼克松访华的时候,我想王府井书店应该会增加一些新品种,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买书机会。我到书店后,发现里面果然新增了黑格尔的《小逻辑》、《精神现象学》,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等等平时难以看到的书。我当时看中了一本《兴然斋史论集》。 这本书的作者李剑农参加过新四军,我过去读过这本书的序言,这次见到这本书了,所以我很想买。但是,营业员说这个书是卖给外宾的,不肯卖给我。我就在那里跟他磨。旁边一个营业员见我磨了很长时间,就对我说,你要买这书,最好过两三天再来,肯定有卖的。过了几天,我再去那里,果然买到了这本书,还买了《纯粹理性批判》。后来有一次我与蓝英年一起吃饭,他说,那个版本是他爸爸蓝公武翻译的。 4块钱买到《山谷诗内外集》 在这以后,琉璃厂又重新开业了,凭介绍信可以到内部买书。海王村中国书店每天九点开业,有一段时间,我每天8点45就在那里候着。像我这样买书的还有二三十人。每天一开门,堵在门口的人马上冲进去,各取所需。因为书店每天都要上架一些新品种的图书,所以大家乐此不疲。我在这里的一个重大收获就是结识了老店员马建斋,他那时七十多岁,对版本非常熟,也非常好学。记得他曾经问我,朴学指的究竟是什么?有一天,他对我说,有一部清末刊刻的巾箱本《山谷诗内外集》,很漂亮,只要4块钱。因为我当天没有带钱,就约定第二天来买。次日,我早早来到了海王村,马建斋先生从后库抱出一个小红木匣,拉开插板,里面分了两格,每格放有八本书。 这是清朝末年的著易堂印的,用的是明朝大出版家毛晋的汲古阁的本子。而汲古阁引的是南宋临安书棚刻本。我当时仅花四块钱就买下了。 曾经把工资都交给了书店 我在这里还认识了一位修书的赵先生,1974年,他促使我买下了清代王文诰的《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这套书是嘉庆年间的原刻本,共有35册,里面还有一个详细的苏东坡年谱。我比较喜欢苏东坡,但要不要买下却很犹豫。一个是价格比较贵,要25元,还有就是值不值,因为其他人注的本子才几块钱。赵先生对我说,你还是买下吧,这书刻本比较早,另外它的封面都是新染的纸,染一张这样的纸就要七毛钱,光35个封面就要7块钱。就这样,我买下了这套书。后来,他还帮我从书堆里翻出来了邓之诚先生的《骨董琐记》。 有一次,我花两块钱买过一套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回到家两天就看完了,总觉得不对劲,中间有一段连不上。很快我就发现,这套书应该是六本,而我买到的只有五本。于是我就要求退书。书店的人告诉我,这是作为残书出售的,但还是给我退了。我最感遗憾的是,我的工资每月只有五十六元,没有任何额外收入。每月吃用15元,给家里10元,剩下的几乎全都交给了书店。我母亲希望我攒点钱准备成家,因此反对我买书。为了瞒过她,每次我淘到好书回家,就把捆拆开,散装在书包里。如果母亲问,我就说找人借的。但是,她看到书架子上的书逐渐增多,心里也明白,但是她不再说了。 80年代以后,我买旧书就很少了,买的主要是新书。在我看来,书的最大功用在于阅读,而不是奇货可居、增值什么的。比如,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卖书,有些书干脆就送人了。所谓“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让图书本身的功用得到发挥才是最根本的。 |